白鸽
来源:凡夫夕拾 作者:费凡平 时间:2024-04-10 点击:
我们松树沟大队紧挨着哈黑公路的边上，长途汽车还没有来，老乡们都围着我，我的房东曹大娘更是一个劲地拽着我的手，眼睛分明已经湿润。
唯有别情最难诉。望着曹大娘，我何尝不是这样？！
突然，在人群的后面我发现了我的学生铁柱。此刻，他的双眼却是怯生生的，但又是泪汪汪的，他的手里擎着一只白鸽子，像是要跟我说什么似的……
白鸽！我的心为之一颤。
这时，铁柱挤出人群扑了过来：“费老师，你要回上海了，你能原谅我吗？那天是我错了……”
听到这些话，我也好酸楚，也很后悔自己的。
我下乡第六个年头，我被大队推荐到松树沟学校去做代课老师。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能脱离大田劳作，对我来说也算走大运了。
我一看便有些火上头，把一只受伤的白鸽弄进教室这个课怎么上？不会是别人，肯定又是顽皮的铁柱挑的事。当我问清事由，果不其然，这只受伤的白鸽，正是他早上在学校操场后面用弹弓射下的。
白鸽，眼神惊恐，发出“咕咕”的哀鸣声。
不知何故，我从那只受伤的白鸽，竟然联想到了自己。仿佛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白鸽。招工无门，上学无望，破碎的梦，裹着一颗苦涩的心，只能孤独地困守在这沉寂的村落。
我与其说同情这只受伤的白鸽，还不如说为自己的无望的处境感到悲哀。
“铁柱，我们不能伤害这弱小的生命，你应该把白鸽放掉。”我对铁柱说道。
“我不，我要玩，我还要用它给爷爷补补身体哩！”
“什么，你还要宰杀这只白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跨步走上前去，一把想夺过那只白鸽。铁柱却紧紧地抱住白鸽，非但不给我，还一个劲地朝我做鬼脸。
受伤的白鸽，在他怀里苦苦挣扎，声声哀鸣，使人听了不堪忍受。我火了，扬起手就朝他后脑勺便重重地拍了下去，随手也将他放在书桌上弹弓没收了。
“老师打人。”铁柱怔了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也怔住了。这哭声使我顿时清醒。铁柱可是队长最小的亲弟呀！这一巴掌，可能将我告别讲台，重新走向田头劳作。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教室，不仅无心再去上课，更无力去关心那只即将遭到厄运的白鸽和被我没收的弹弓了。与其让大队辞退我，还不如我主动辞去的好！
我去找校长，校长听了我辞职的理由后，叹了口气，他要我立刻去教室上课，先在课堂上做个检查，由他沟通情况后再说。我最终没有被辞退，得以继续站在讲台上。
……
八年，我终于梦圆，可以如愿返城了。
这天，在给学生上最后一课时，我把梦圆的喜讯告诉了学生。学生们都沉默了。铁柱也怔住了，这时他的眼睛里闪出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难舍的目光。
我的心像被撞了一下。应该说，我也曾想真诚地和他交谈一次，并向他致歉，至少，他亲哥队长在我返城和高考的问题上没有半点为难我，并且还一路开着放行绿灯。后来，只因为忙于高考复习的事情，也就淡忘了……
想不到，此刻，在我即将与松树沟乡亲惜别的时候，铁柱却来了。他手里擎着的正是那只曾让我为之作检查的白鸽。
“费老师，这只白鸽伤养好了。你说得对，我不能去伤害它，现在交给你，老师，你来放飞吧！”铁柱望着我，递上了手中白鸽，并给了我他写的一封信，希望我在路上才打开。
我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铁柱，禁不住泪水涌出了眼眶。
这泪，为铁柱，为白鸽，也为自己而流。
我小心翼翼擎起那只伤愈的白鸽，手缓缓地松开，松开……，白鸽抖开双翅，发出一声亲切的叫唤，往上一跃飞了起来。白鸽在我们头顶盘了两圈。忽然，又咕咕地叫了两声，飞回来，停落在我的肩上。
这只白鸽，难道竟然也知道我也要离开这片黑土地了？我拍拍它的头，轻声说：“飞吧，飞回本该属于你自己的天地……”边说，眼眶一热，泪水不知不觉从眼里涌了出来……
白鸽像似听得懂我的话，向着明净的蓝天，飞去了……
我似乎也变成了一只白鸽，飞向了蓝天，飞向了远方的上海。
别了，我的松树沟。长途汽车，追逐着那蓝天上放飞的白鸽在哈黑公路上疾驶。
在车上，我打开了铁柱写给我的信，信里夹着一根洁白的羽毛：“……费老师，我最后没有宰杀这只受伤的白鸽，而是喂养着，直到白鸽翅膀的伤痊愈。
这根羽毛是这只白鸽伤愈的见证，我将它留给你做个纪念好吗？
你一定忘不了那只被你没收过的弹弓吧。我应该早向你承认，那只被你没收的弹弓，是被我偷回去的，我做错了！
老师，你走了，队里知青几乎都要走光了，我哥哥嫂子他们这段时间都闷闷不乐了，你们以后能够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好吗？！
老师，你走了，但是村东头你们当年种下的那片扎根树松树林还在，我想你了，就会去那片松树林找你栽的那一棵，走一走，摸一摸。老师，请你放心，铁柱，会替你看护这片松树林的......”
汽车快过西岗子边防检查站了，信读完了。
我泪水濡湿了信笺，心上却留下了一片温暖。这是一种被温馨与安慰浸透的温暖……
这种温暖，唯有经历过岁月的沉淀，才能感悟出其蕴含的质感！
（晓歌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