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洲上平平淡淡的故事
来源:鲤鱼洲情怀 作者:九团四营16连 坚子 时间:2024-03-14 点击:
大璜头在新联圩闸下,是块小小的三角之地,离十六连只有短短的两里路。实际上这地方叫新联圩,而不叫大璜头。今天你到南昌老福山的立交桥下去乘“110”的公交车,上面横出的终点站就是:“新联圩”。至于什麽时候又何以叫“大璜头”,现已无从考证也没必要去考证,因为它过去和现在都不属于鲤鱼洲。但它却偏偏和十六连的知青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而其缘分,就是坐落在它怀中的那栋孤零零的砖木结构的瓦屋—— 大璜头食杂店。
十六连有个叫“麻皮”的上海知青,他第一次走进大璜头食杂店,是1970年的五月一日,刚刚“不栽5.1禾的那一天。“麻皮”买了一斤南昌人称之为“豆腐条子”的那种东西,当即就拿起一根塞进嘴里嚼起来……“麻皮”高高的个子,阳光帅气,只是白净的面皮上有一些深不深浅不浅的却又不是疙瘩的东西,且上海知青为某人取外号特别到位,因此“麻皮”两字念起来别有韵味。据说“麻皮”家境富裕,从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在身就可见传言不假。“麻皮”人不坏,说话敢骂人,甚至犯上,常见班长排长被他呛得一愣一愣的。这样一来,“麻皮”也就成了十六连的名人……且说“麻皮”正嚼那豆腐条子,柜台里却传来一声断喝:“你啷咯就恰起来了?”“麻皮”刚到鲤鱼洲才不过半个月,南昌方言听起来一头雾水,但那个“恰”字,却一点也不会弄错,知道就是吃的意思,再说柜台里说那话的人,正一双小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于是“麻皮”半截豆腐条子哽在喉咙间,半截捏在手中,一脸茫然地愣在那儿。
柜台里说那话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黑黑的瓦刀脸,理得正是电影里流行的那种会计头,穿一件半新半旧的铁灰色中山装,一看就是农村里有点身份的人。想起来确也不错,那时再小小的商店也是公家的,营业员都是供销社的职工,拿得是国家的工资,走在乡民面前都能操一口半生半熟的塑料普通话。当时他见“麻皮”不知所以,加上这几天店里也陆续来过几个说话叽里咕噜的上海知青,知道怎麽应对,便“不能生起,要弄了起”地冲“麻皮”说了一通。直到“麻皮”终于明白,且不当一回事儿,继续把那半截豆腐条子吃下去的时候,他便从柜台底下拿出几块纸包的桃酥饼来,“好起,好起”地指着,意思要“麻皮”买了去解馋。“麻皮”何等样人,什麽饼没吃过,豆腐条子第一回见到,那才是好东西哩。“麻皮”就一挥手,在汉子不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到得“麻皮”第二次走进大璜头食杂店,是在十天之后。这回“麻皮”是来买香烟,他见货架上就那几种劣质的廉价烟,就问柜台里的汉子是否有好一点的烟?汉子似乎认出他是生吃豆腐条子的那一个,想着便有点发笑,直摇头表示没有好烟。正在这时,从柜台后面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梳着两条齐胸辫子的年青女子。只见她一声不响,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条“庐山”香烟摆在“麻皮”面前。那汉子刚要阻止,却被年青女子一声“爸——”给拦住了。
“麻皮”忽然间就买到了好烟,自然对那年青女子心存感激,便冲她报以一笑,反教女子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一层羞涩。千万不要以为本文写的是“麻皮”的风流轶事,其实那年青女子一点也不漂亮,除了两条大辫子,一身干净衣服,那单眼皮圆鼻头,随便到十六连拉一个女知青来都比她强。因此“麻皮”当即折了烟,抖出一根递给被年青女子称为“爸”的汉子。
自打这回从那年青女子手中买到一条好烟,到第三次走进大璜头的食杂店,时间已相隔了七、八天。“麻皮”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多了一位知青好友。柜台里的汉子见了“麻皮”,便老朋友般瓦刀脸上堆起笑容,问“麻皮”要不要买桃酥饼。说起这桃酥饼,当年可谓高级食品,乡下人家平日里断断是舍不得买来当点心吃的,只是逢年过节或走亲戚才买个斤把子,纸包上还要贴张红纸,表示吉庆。因此这桃酥饼平时卖得少也就进货少,而节日来临又走俏起来,常被店主柜台底下藏着做个人情。“麻皮”二话不说,先敬了柜台里的汉子一根烟,随后就买了一瓶“三花”白酒和一斤桃酥饼。这柜台前摆着一张米把长短的方桌,三条长板凳,平时可供顾客歇息聊天喝点小酒什麽的。此时已有两个二十七、八岁的乡下汉子在板凳上坐着喝酒。见“麻皮”两个也有坐下来喝酒的意思,他们便让了一个位置出来,还招呼柜台里的汉子给“麻皮”拿两只小碗盛酒。“麻皮”这才见他们桌前也有两只小碗,里面盛着白酒,却不见酒瓶。一问,才知这白酒是可散卖的。乡下汉子的酒碗边只有一小碟干鱼,想必是自己带来的,见“麻皮”把桃酥饼往桌上一摆,眼神便有些不自然,身子也就猥琐起来,隐到灯影里去了。“麻皮”也就不客气,招呼同伴,端起酒碗就喝。
原来“麻皮”下午出工的时候,为把一封家信去团部邮寄,却四处找不着连部通讯员的人影。而到终于将信交托到那小子手中,已是十来分钟之后,这就免不了田头上被班长一顿好勊。“麻皮”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顶撞起来。班长就去报告排长,排长就找“麻皮”谈话,谈话结果是要“麻皮”注意影响下不为例。“麻皮”听着不舒服,便到大璜头来喝酒解闷。
正喝着说着,就听见屋外“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响,接着就熄了火,好象就停在了不远处的圩堤上。这时柜台里的汉子掀开柜板匆匆走了出去,似有什么急事。桌前喝酒的一个乡汉一直盯着柜台里的汉子背影消失,然后转过头来对他的同伴说:“你知道吗?这老X的女儿要嫁給公社革委会主任啦!”他的同伴一脸的惊讶:“哪个主任?莫是那个前几年武斗被枪子打拐一条腿的家伙?”“不是他是谁!去年死了老婆,今年就要娶人家黄花闺女。这老X也作孽,女儿才18岁,也舍得嫁。”
这边两人自顾说道,一旁却惊动了一个人。谁?“麻皮”!到鲤鱼洲也有一个多月了,“麻皮”对南昌方言已能听懂个七、八。听着那两人的话,他这才注意到今天柜台里没有那年青女子的身影。或是那两人的话说得难听,或是那年青女子的形象忽然在“麻皮”心里添了几分丰盈和佳色,他竟冲那两人大嚷起来:“你不要乱讲,人家18岁大姑娘会嫁给死了老婆的瘸子!”且慢,“麻皮”说得是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教那两人是听得懂的。人家就指着“麻皮”说:“你小老弟晓得什俚?主任权大着呢!谁不巴结。”“麻皮”就“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地直摇手。那两人中的一个想必也是争强好胜之人,拍着桌子说:“你要不相信,我们就打个赌。要是老X的女儿嫁了瘸子,你输一瓶酒一斤桃酥饼给我,要是不嫁,我输一瓶酒一斤桃酥饼给你。”“麻皮”也一拍桌子:“赌就赌,我还就真不信!”
于是两人都不顾同伴的劝阻,要买酒买饼来当筹码。正巧柜台里的汉子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穿同样衣服的且比他还要削瘦的中年汉子,见“麻皮”和人家赤面红脸地站着,忙问怎麽回事?听说要酒要饼,就指着自己身后那人说:“我现在要去操办我女儿的婚事,过几天回来,这是来替我换班的同事,你们买东西找他。”说罢,匆匆进房间去了。
那打赌的汉子听了,大乐:“我赢了,我赢了!”
到得堤面上被凉风一吹,“麻皮”醉醺醺的头脑有了清醒。“我怎麽就输了呢!我怎么就输了呢!”撘着同伴的肩,他的身影在夜色里摇摇晃晃……
【后记】“麻皮”后来是否又去过大璜头食杂店几回回,没人去打听去关心。到1974年16连迁去清华农场遗址,“麻皮”和我们就再没去过大璜头了。到很多年后,大璜头已成了一个集镇,通了公交车。至于那食杂店,早已荡然无存,连块瓦片都找不到。
2013年元月30日——2月2日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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