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未能走出红土地的青春
来源:知青情缘 作者:小刀99 时间:2024-02-15 点击:
当那些用油灯点亮或暗淡的日子已经远去,我们,也正在老去。
他们,却依然年轻。年轻的他们,即原云南兵团2团(东风农场)去世的战友们。
在西双版纳勐龙坝小街镇外的一个橡胶林深处,他们安息了至少40年。
能安息吗?活人对逝者的询问,或显得有些冷酷。对活着的人来说,过去之后有现在,现在之后有未来,但对他们来说,早在天灾人祸发生的那一刻,生命的符号已然休止。
他们,共计有134人。他们共同的名字叫兵团知青。且仅是2团的。
先说清楚,我写作本文既不哗众取宠、也无恶意反思、更无青春无悔。我只写看到、听到和浅浅想到的。
既无长歌当哭,也不故作深沉,只作平静记叙。
我匡算了一下:当年的2团,应该是云南兵团知青最多的大团,超过了1团、6团和16团。
“至1979年初知青返城时,共有123名知青年轻的生命留在了中缅边境的红土地上。他们被集中安葬在东风农场的龙泉公墓里。”
这是农场对逝者数字的介绍。
但今天,数字增加到134人。也就是说,近年还有被发现的去世者,迁入公墓。
魏是重庆知青、诗人陈与介绍给我的。她是一个老兵的后代,父亲转业后进农场,干了一辈子;她又干了一辈子,如今,已经退休。
我观察到,虽说阳光炽烈,热,但魏仍穿了一身黑衣。足见她的细心,注意到祭祀的礼仪。
走进公墓,迎面全是白森森的墓碑,让人心里一震。那碑至少有上千个。
“知青的墓没有那么多。他们都集中安葬在最前面的西一区。其他的,是农场去世的职工”。魏孟芝介绍说。
关于东风农场的知青公墓,很多人已经在纪念文章里详细介绍过,我不赘。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能集中安葬在一起?
在云南兵团的其他团场,也有知青死亡或牺牲,但他们大多散葬于各个营连。譬如我所在的1团4营,原8连重庆六中女知青周正荣,就埋在连队附近的一个山岗上,虽也立了碑,垒了坟,但一个雨季后坟就塌了,而后长满荒草,再无痕迹。
生命的到来与消失,都那么匆忙,让祭祀者找不到烧纸的地方。
图片东风农场龙泉公墓大门
公墓建成后,去世的知青陆续迁入,从最初的70余人,到如今的134人。初时,墓道间尚植有树木
2月11日我去祭奠时,墓碑依然庄严肃穆,只是墓道间的树木移走了,围绕公墓的橡胶林依然森然
何志敏的故事是魏孟芝告诉我的:她生于1955年,逝于1976年,殁年21岁,“她是被马蜂叮死的”。当年开垦,草木森森,谁也不知马蜂藏在哪里,一旦触犯遭遇群攻,往往九死一生。悲!
魏孟芝还告诉我另一个悲伤故事:北京知青俞仁华去世时17岁。多年后,他已经定居香港的姐姐带着父母亲的骨灰来到公墓,“他姐姐焚香祭祀后,将父母的骨灰和儿子埋在了一起。姐姐说,父母生前就有这个遗愿,说儿子太孤单了,他们走后一定要和儿子永远在一起。姐姐完成了遗愿,哭得像个泪人。我陪着姐姐,一起流泪...算了,不说了!”
4东风农场不同。
魏孟芝参与了整个规划和迁葬工程。这确实是一个用了心的民心工程。
“这得感谢当时的场长杨军。记得是2000年之后,杨场长在相关场务会议上提出,应该把散落各分场和连队的去世知青集中安葬在一起,这对他们的家人、战友,都是一个交代。”
魏孟芝说,“杨场长还说了,这些知青虽说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千里万里来支持边疆建设,去世了,连个正规的墓葬都没有,说不过去嘛!每个人都会老,我们也会老,老了都会走,走了总得有个安身的地方嘛。所以,知青公墓这事不能等,得赶紧办。”
就这样,场务会议决议后,具体的经办就落在魏孟芝等人身上。魏当时是场办公室副主任,“我那年也就30多岁,作为女人,办这事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嘛。再说啦,原2团有15个营,158个连队,有20多万亩林地,迁葬的工程量大得很。但任务下来了,就不讲条件,得把它做好。”
首先得把逝者找到。几十年过去了,墓葬完好的不多,更多的是深埋在荒草杂木中,得先找老工人确认后,砍开荒草,开棺、起坟、取骨殖等。
这些都是很严肃、很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人来做。
其次是遗骸取出后,得用瓷罐收敛好,登记好姓名,用红绸包好,存放到专门地点。每取出一具遗骸,得付1200元给专人。
再有,公墓的选址和修建,也尊重了地方的风俗。有些法事不能免,这也是对逝者的尊重。我在现场看到,公墓地势开阔,三面为橡胶林环绕,正面是辽阔的坝子,远处是青灰的山脉。可知选址用心良苦。
其三,公墓平整出来后,再根据寻找进度,分批将遗骸请出安葬。每个逝者的大理石墓碑规格尺寸都一样,“有照片的我们尽量找。但几十年后,很多逝者失联了,没有照片。”
魏孟芝说:对那些确实找不到遗骸的知青,我们也给他们立了这块碑,至少,他们又能和战友在一起了,也不会再是荒野中的孤魂。而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5分批安葬,与寻找的进度和难度有关。
我曾在滇西调查过远征军,知道美军对寻找战殒者的努力。无论在骆峰航线的“铝谷”还是在高黎贡山的山坳,为寻找牺牲的青年,政府和军方倾尽全力。
那种让每一个士兵回家、那种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无论军衔高低、军功大小)的理念,曾让很多人内心震撼。
在龙泉公墓,在安葬知青的西一区,我看到了“回家、平等”理念的中国化。无论是东风农场还是杨军,他们并不是要向谁学,而是从根子上认识到了人、人的尊严、人的归属和权利对生者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
对死人的所有祭奠,不都是为了凝聚活人吗?没有东风农场的努力,单凭知青的力量,是建不起这座公墓的。
有老知青对我说:应该由他们建呀!人家把命都搭进去了,为逝者建个公墓,不应该吗?
我直接怼过去:你们连队死过知青吗?你们营里、团里死过吗?既然都死过,那么请问除了2团,还有哪个团给知青建过公墓?
你所有的反思、控诉、哭诉、痛檄、呐喊我也经历过,但除了1979年早春的大返城因顺应民意、高层松绑获得成功外,其他呢?
休要再妄言青春的悔与无悔!
我早就说过,不晓得是哪个卵人想出的这个伪命题。人生,就是一个活着和活过的过程,它在每一个阶段都有定数或命数,谁也绕不过,通俗点说,就像你该吃饭吃饭、该拉屎拉屎一样,这与悔与无悔有半毛钱关系?
我曾羡慕今天的青年赶上了好日子,可谁能想到这几年他们也面临下岗、失业、裁员、还不起房贷的窘迫呢?
不要再轻佻地说悔与无悔!几十年过去了,真不忍有人对此还有争执和不忿,都他妈的退休了,有人拿一万好几千,有人仅三四千,差了好几倍,又该到哪去悔?
唯可清楚的是,黄昏的余晖已洒山岗,结局正殊途同归:前面都是坟墓。谁能逃过?
6、而那些再也未能走出红土地的青春,依然单纯,单纯得令人心痛…他们在云南兵团,并不止134人。
痛彻心扉,谨此敬祭。安息。
(编辑 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