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

来源:《广阔天地 终身难忘》 作者:张玉芳 时间:2024-01-27 点击:

 
作者张玉芳
 
  1970年的寒冬格外的冷,北风呼啸着摧枯拉朽般,将残存的树叶席卷一空,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人为的空气中则充满了火药味,中苏边境“危机四伏”。战争教育已深入人心,各大城市大批疏散人口,边境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我们早就被吓得提心吊胆,魂飞魄散,真不知哪天炸弹会从身边掉下来,这也是我在外边度过的最恐怖的一个春节。最紧张的日子里, 有的知青晚上干脆不脱衣服就睡觉,生怕战争打响了来不及穿衣服,那时每个人眼中露出的都是受惊的惶恐。

  最值得一提的是同去的哈市知青小秦,那些日子她都近乎精神失常了,小秦的家里很困难,临下乡的时候, 她父亲给她买了一双大头皮鞋,可是她从来都舍不得穿,每次紧急集合,小秦凡是能拿走的东西一样也丢不下,所以每次训练一结束你就看吧,都把她累得快不行了,回来就说下次什么也不要了,而下次还会照旧重复不变,最让人感动的是每次她都不会忘记将那双崭新的大头皮鞋挂在脖子上,以至于后来有人送她一个绰号“大头鞋”。

  还有更可笑的是小秦因为藏馒头不知遭到了多少人嘲弄,如果过个十天半个月掀开小秦脚下的褥子准能找出几个长了绿毛的馒头。起初我们不理解,后来日子长了,大家才明白,用小秦的话讲:“饿怕了,存点馒头好,万一哪天打起仗来,这几个馒头也能顶几天饿”,这叫有备无患啊!

  年关的来临,又为特殊的冬季增添了艳丽的耐人寻味的色彩,过年本来是欢喜的日子,可1969年的春节却让人无法乐起来,一来,因为这是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二来一触即发的战争也在不断地提醒人们要打仗了。那时候的日子真的不好过,时光像乌龟一样慢慢地爬行,痛苦和恐惧像蛇一样在人们心中盘成了一团,种种离奇的想法在头脑中翻来覆去随意涌来涌去,大家都快要崩溃了。

  阴历腊月二十七那天,也就是再有两三天就过年了,在排水工地会战了一天的知青们疲惫极了,晚饭刚过就早早地钻进了被窝。凌晨一点左右,急促的“一长、二短”哨音划破夜空,这是我们既熟悉又害怕的紧急集合的号令,“老毛子打过来了!”这可怕的一闪念过后我咕噜一下子爬了起来,连队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了,我很快地穿戴完毕,因为有严格的规定紧急集合时一律不许开灯,战备教育告诉我们灯光会成为暴露给敌人的轰炸目标,所以大家都学会了在黑暗中整理行装,但还是有人在情急之中找不到衣服。宿舍甚至传来了哭声,也不知是谁将烧红的炉盖掀了起来,这下子可帮了不少人的忙,借着炉火微弱的光亮大家自顾自地疯忙一气,我背上行囊立在屋子的中央环顾四周一看,呈现在眼前的情景真是让我哭笑不得。就见小王跪在地上,双手乱摸一气,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另外一只鞋子了,当时看得我这个小班长直闹心,又气有急得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随便将靠在脚边的一只鞋没好气地一脚踢了过去,她如获至宝地抓了起来,不分左右迅速地套在了脚上。而老大姐老王,分明是将一条线裤当成了线衣,拼命地往头上套。小周双手捂着肚子,泪流满面边哭边喊:“我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而小苗则口中不停地嘟囔“这回可真的死定了,我是什么也不要了”,抱头向门外冲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这不寻常的一长两短的哨声引起的。紧急集合训练的次数多了,各种哨音代表什么命令大家基本上都掌握了,因为这是战备教育的必修课,讲过多次,也试过多次,只有这一长二短还没有正式使用过,而实战紧急集合的号令是不许随便使用的,难怪我们会紧张得不得了。

  当我们跑出去的时候,连队长长的队伍已走出快一里多地,我害怕极了,催促大家加快脚步,一定要追上队伍,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掉队就意味着死亡。还好总算是追上了队伍,我们狼狈不堪地尾随在队伍的后面,一步也不敢落下,前面断断续续传来了消息:“苏联已正式向我国开战了,他们的轰炸机已越过边境向北方的城市冲去,轰炸佳木斯了”,一会儿又传来消息说“轰炸机已逼近省城哈尔滨了”,这一遍遍传过来的消息搅得大家人人心慌意乱,特别是来自哈尔滨和佳木斯的知青比北京、上海、天津的知青显得更加悲哀和六神无主,有的人甚至还哭了起来,但我心中却有一种轻松的无牵无挂的感觉,也可以说反倒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前几天刚收到家中的来信,说父亲已带领全家老少随疏散人口的大流回了老家。我的老家在辽宁省的新宾县,那可是一个美丽的好地方,那儿有古老的原始森林,有山有水,全家在那里肯定会安全的,所以现在这儿就剩下我一个人也就无所谓了。

  口令再次从前面传了过来,急行军开始了!急行军就是一路小跑着前进,天公不作美,此时大雪纷飞,风也一阵胜似一阵,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气温降到了近零下40度,二百来号人互相招呼互相搀扶,在黑暗中顶着暴风雪前进着,不停地前进着。就这样跌跌撞撞,不知走了有多久,与其说是急行军,还不如说是连滚带爬。大雪没膝,狂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如同一把把小刀在割肉。人就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不时有人误入路边的深沟,而前面一个人倒下去,后面的人因为看不清,也可以讲根本收不住脚,绊上去一倒就是一片,虽然是零下40来度,可大家浑身都还是大汗淋漓的,这大汗也说不清是累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跟上,不要摘下帽子,小心冻伤!”“跟上,不许掉队!”“发现敌情,全体卧倒!”顿时哗地二百来号人黑压压地躺倒一片,耳边只听到除了喘吁声之外,就是西北风卷起漫天白雪的“大烟炮”的呼嚣声。很快从前方传了过来“匍匐前进”的命令,此时我觉得自己的脚掌疼得不得了,两条腿好像绑上了沉重的沙袋,沉重得想抬起来都困难,身上的背包像一顶大锅盖严严实实地扣在我背上,让我直不起腰、喘不过来气,“我完蛋了,我死定了……”起初我还有心照顾班上的其他同志,到后来自顾自都来不及了,这时排长走过来拖着我向前走,这下子我可算是抓到救命的绳索啦,攀住了、抓住了、这回我是死也不会松手的。

  走、走、走,很快我们的脚步完全变成了机械动作了,谁也数不过来到底摔了多少跟头,但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千万不要掉队”。也不知为什么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放亮了,当我抬头仔细环顾四周时,我发现这个地方很眼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二号地!”,我们这才发现原来走了一夜的时间,转来转去又回到连队的二号地上。大家正在纳闷,连长简洁严肃地发号施令说:“同志们辛苦了,演习结束,回去休息吧!”。啊!原来又是一次演习,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啊!

  第二天连队召开了班以上干部参加的总结会,会上我们班自然遭到了连长严厉的批评和大家的耻笑,活该啊!我们的 “洋相”简直是出尽了,王大姐头上戴的不是帽子,而是用一条床单包裹起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小苗红色绒裤的一条裤脚则长长地拖在地面上,小祥左右不分的脚也不知是被谁发现的;小周更是麻烦,早不穿、晚不穿,偏偏这个时候将家中寄来的那双新棉鞋穿上了。可是她不知道,新的布底棉鞋在雪地上是万万穿不得的,因为湿土与雪沫子粘在鞋底后,经过磨擦会形成大小不等的圆型冰坨,那样的鞋穿在脚上走路就会像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满清皇宫中格格们那样一摇一摆的,你说她还能急行军吗?结果这一路上其实是大家轮换着拖着她走下来的。更可笑的是我们北京丫头秀秀 ,因为平时训练懒散得要命,没有一次能认真打好行李,今天刚一出连,她的被子就散了花,起初她还拖着被子走,后来一急,干脆扔掉不要了。

  尴尬、难看,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们全班无地自容,那时如果有个地缝我都想钻进去。我咬牙发誓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全班训练出来,不仅仅是为了颜面,更重要的是为了战时着想,我可不想为此丢了性命。从那以后全班人员,每天打背包20次,少一次也不行,晚间睡觉脱下的衣服必须按第二天早起穿着的顺序摆放好,摆错一次罚十次,这项惩罚制度是大王建议的,她告诉姐妹们要雪耻只有靠自己过硬的功夫,我们后来成功了!
 
  作者简介:张玉芳,中共党员,原黑龙江兵团6师23团哈尔滨知青。1976年招工返城,先后在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工作,现已退休。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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