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自由魂”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 齐乔正 时间:2016-05-26 点击:
5月25日凌晨1时,著名作家、翻译家杨绛在北京病逝,享年105岁。
对,当我写下上面这句话的时候,我自作主张地删掉了原来新闻稿中的5个字:钱锺书夫人。
因为我相信,如果一位女性有资格被尊称为“先生”,那么,必然不是因为她是著名的钱锺书的夫人,不是因为她是她那位著名的丈夫口中“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不是因为她有为世人所羡慕的“人世间最理想的婚姻”,而是因为,她有与“先生”二字相匹配的才华、品格和风骨。
杨绛,原名杨季康,1911年7月17日生于一个开明民主的书香之家,自小“钟书”。
她的成名早于钱锺书。1942年,杨绛创作第一个剧本《称心如意》,首次使用笔名杨绛,后被导演黄佐临搬上舞台,大获成功。之后两年,杨绛又写下喜剧《弄真成假》、《游戏人间》和悲剧《风絮》。钱锺书1945年才开始创作《围城》,并于1947年首版。
1957年,杨绛接到翻译《堂吉诃德》的任务,被告知可以使用任何译本。但为了最接近原著的精髓,熟谙英文的杨绛开始自学西班牙文。特殊十年,杨绛被指派清洗厕所,就老老实实地把污水四溢的女厕所擦得焕然一新,闲时就在厕所里看书。在此期间,杨绛翻译完成《堂吉诃德》,于1978年出版。
1981年,杨绛出版散文集《干校六记》。她用风趣幽默的口气,记录了一个特殊年代的荒唐荒谬:“我自从做了‘扫厕所的’,就乐得放肆,看见我不喜欢的人干脆呆着脸都不理”;“我们夫妇先后都给点名叫上舞台。登台就有高帽子戴。我学得诀窍,注意把帽子和地平线的角度尽量缩小,形成自然低头式……谁也不知我这个跑龙套的正在学马睡觉”。
1988年,杨绛出版唯一一部长篇 《洗澡》,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各类知识分子的“众生相”。在小说结尾,姚宓身穿“一件烟红色的纱旗袍”,以美丽清纯的女儿形象与恋人许彦成告别,而许彦成一句凄然的“你的话,我句句都记着”,令读者一直为这段感情扼腕叹息。
1997年,被杨绛称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爱女钱瑗去世。一年后,钱锺书去世。
2003年,92岁的杨绛推出散文集《我们仨》。“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随琉璃脆”……看哭了不知多少读者。
2007年,杨绛94岁,出版《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
2014年,103岁的杨绛,出人意料地推出《洗澡》续作《洗澡之后》,让她心爱的“许彦成”和“姚宓”终于走到了一起。与她相熟的出版社工作人员说,对这个“称心如意的结局”,可能会有读者提出不同意见,但这“体现了一位老人特有的仁慈宽厚和善良心肠”。
用现在的眼光看,即便不是“钱锺书夫人”,她也当之无愧是一位成功的事业女性。但杨绛之美,又不止于她的才华、品格和风骨。她自自然然地说过,“我一生是钱锺书生命中的杨绛”——这是她最为珍视的身份。
读过《我们仨》的读者,都会对杨绛笔下那个“淘气”、“拙手笨脚”、“一团痴气”的钱锺书印象深刻。他出了家门就不分东西南北,穿衣服不分内外前后,对家务更是一窍不通,杨绛住院生女儿,这位丈夫每天来探视时带来的都是又在家里“闯祸”的消息。上世纪30年代末,杨绛与钱家一大家子人挤居上海,做过各种工作来维持生计。钱锺书在《围城》序中也说:“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
大多数女性遇到这种处境,相信都会觉得委屈、不平吧。连杨绛父亲都心疼女儿:“钱家倒很奢侈,我花这么多心血培养的女儿就给你们钱家当不要工钱的老妈子!”
但杨绛处之泰然。她说:“从大小姐到老妈子,对我来说,角色变化而已,很自然,并不感觉委屈。为什么,因为爱,出于对丈夫的爱。我爱丈夫,胜过自己。我了解钱锺书的价值……”
她始终不觉得照顾丈夫、女儿是一种“牺牲”或者“束缚”。正相反,她甘之如饴——“锺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她安慰丈夫的口头禅就是三个字:有我呐。
杨绛说过,自己“最大的功劳是保住了钱锺书的淘气和那一团痴气”。而更难能最可贵的是,在做一个“最贤的妻”的过程中,她也并没有放弃过身为“新女性”的独立和自由。
温婉恬静、人淡如菊,和宽厚隐忍、坚定不屈,在她身上获得最完美的结合。就如她自己所说:含忍和自由是辩证的统一。含忍是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
在对杨绛的各种评价中,我个人觉得有一句是恰到好处的:杨绛一生,都保持着“少女相”。她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家务还是工作,因此就毫无旁骛地去做了。不矛盾,不纠结,不分裂。她所说的,她都信;她所信的,她就做。
先生之美,在于眉目舒展,通透自然。这才是真实、强大的自由之灵魂。
在当下这个喧嚣的社会里,这可能是除了文学之外,杨绛给我们留下的最重要的功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