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搞科研
来源: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作者:沈小华 时间:2023-12-20 点击:
施用“920”与其他菌肥的大豆对照组
总说老年人要学会忘记过去,刚学到一些,现在却又要去重拾记忆!前几天,我翻箱倒柜,找出珍藏四十多年的笔记等旧物,在“920”小组及从事酿造工作的一件件往事, 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试制和应用微生物新农药
1970年1 月,关于“920”农药土法上马调查报告在全国媒体发表,上海应用新农药后,小麦增产14%—35%。能使粮食增产10% 以上,在当时绝对是了不起的成就。为此, 农业部召开会议,向全国介绍推广在粮食生产上应用“920”、“702”,以及在棉花上应用 “5406”菌肥及青虫菌的经验,这项微生物技术很快在全国普及开来。
“文革”时,我们学校运动搞得很厉害,不仅殃及教师,同学也未能幸免。我被排除在运动之外,不能参加红卫兵,不被安排串联,没有事做,于是,我和一位叫张裕康的同学,来到离家不远的第三制药厂中心试验室参加义务劳动,没有工资,饭钱自理,朝八晚五地上班,这在当时被很多人看成干傻事。但是,那几个月中,我四处走、四处问,熟悉了菌种室、化验室,大小发酵罐、凡尔、仪表等设施设备,了解了温度、配料等方面的知识,掌握了最初步的微生物生产技能,那里成了我掌握微生物知识的启蒙学校。
因此,当我看到有关于微生物新农药的报道,便跃跃欲试。我把想法向分场王景林主任和场部生产技术科汇报后,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我找了唐莉娟,她是我的发小,从小一起玩乐,她聪明且善表达,考中学时她进了市三女中,我进了延安中学,我们一起搞“920”,有很好的合作基础。分场很快腾出通讯员办公室供我们使用,我们自己设计了菌种室,让木工泥瓦工根据我们的要求建起了实验室,因陋就简开始了菌种培育。
我们边干边学,在学中提高干的水平。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制作出了“920”、“702”、“5406”、“磷细菌肥”等多种新产品。
“920”是高效植物生长刺激素,是以麦麸为主要原料、由赤霉菌产生的物质。“920” 用量小、效果大、作用快、应用范围广,能促进多种植物生长和发育,使之早熟和增产。
“702”是核糖核酸的降解产物,是细胞机能的重要调节物质,渗透到细胞中能促使细胞迅速分裂,增强植物生长发育,促使增产,而且不易发生病虫害。
“5406”是一种菌肥,能使土壤中存在的没有发挥作用的氮磷营养元素转化为植物能利用的物质,并吸收空气中游离氮增加土壤肥力,对抗病虫害有促进作用。“5406”制作简单,原料广泛,成本低廉,亦肥亦药。“磷细菌肥”能使土壤中有机磷矿化成水溶性无机磷被植物吸收,提高土壤的磷含量。
就我们分场的条件来培养制作这些微生物新农药,碰到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培养优良的菌种,最怕染菌。我们的实验室条件很简陋,没有自来水、下水道。而微生物培养需要严格的无菌操作,而灭菌是特别重要的工作。这里,我要节外生枝地说一段小插曲。实验室在静悄悄的革委会办公室边上,我们挑水、倒废弃物、洗涮、拢火等都非常自律,尽量不弄出声响。但是,第一次加热灭菌锅,气阀上了压力便发出“咝咝”声响,着实把办公室的人吓了一跳,都过来询问怎么回事。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灭菌锅,我们向他们做了说明,后来大家习以为常了。由于严格操作,我们没有发生过菌种污染。
微生物培养还怕温度控制不好。各菌种需要不同的培养温度,并且,菌丝体成长过程不同,所需要的温度也不同。我们就想办法改建取暖土设备,小组成员唐莉娟、徐瑞杏、薛瑞九、黄贵荣、戴静华、陈显恩等日夜轮流值班,加强温度管理,大家都有很强的责任心,为了工作经常耽误吃饭的时间。
微生物新农药的生产,得到三分场职工群众的支持,各部门对我们真的做到了有求必应。兽医站、烘炉和木工房为我们提供和制作器具;技术员马洪斌与我们一起制订试验计划;指导员马文明帮助我们分析作物生长情况;黄帮玉、刘永胜等老职工都关心我们的试验,时常来了解工作的进展。当时,培育种子需要瓶子,全分场知青热情帮助,还发动小学校的学生收集,不几天,我们就有了近三百个各类瓶子。
我们的工作得到场部生产技术科的大力支持。每次去生产技术科,一进门,技术员李庆和、李德尧总是先给我们倒上热茶,然后认真听取我们的汇报。如我们说遇到什么困难,他们常常立马就打电话与相关部门联系帮助解决,记得场部卫生院、驻场部队、兽医院等都为我们解决过困难,李德尧甚至找他在学校工作的妻子曹老师帮助我们。李德尧年纪相对轻,热情干练,记忆力好,只要我们提过的困难,到下次见面时,他常常会主动问起解决得怎么样。生产技术科管理着下属十三个分场的生产,墙上贴满各项生产指标和完成情况的大幅表格,一看便知工作很忙,但他们居然能记得我们提到过的困难,对我们的支持由此可见一斑。他们还曾来分场检查工作,看了我们的菌种室,又去视察了实验田,给我们很大鼓舞。
新农药的试制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应用。应用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从浸种育苗开始,我们一边观察农作物不同生长期喷药处理的结果,掌握各种数据,一边到大田逐步推广。第一年,我们试验的总面积为5.8 垧,其中蔬菜试验面积达1 368.8 平方米。年底,我们拟在菌种室旁的会议室举办“农业新技术展览”,总场得知消息,指派场部照相馆一位天津知青,连续用几天时间来分场拍摄各种照片:从大田拍到实验室,从食堂拍到干校菜地,然后洗印交付我们。实物、数据、文字说明和这些照片相配,较全面地展示了我们工作的成果。用过新农药的与对照组的麦穗,两者的个头差异明确无误地告知大家新农药的功效。蔬菜也是,经药液处理的植株壮实、结果多,而对照组的相形见绌。
展览会办得很成功。省里在山河农场召开各农场主任会议,会后开车来三分场,参观了“农业新技术展览”。那天分场高音喇叭早早响起,像过节一样。来宾参观完后,对我们的工作高度评价,称我们在应用微生物新农药方面的成绩在全场13 个分场中是最突出的,在农垦系统也是最突出的。1972 年,我和唐莉娟出席了黑龙江省科技大会。会议期间,农场局也肯定了三分场的工作,促使我们更努力为农场服务。会后,我们向一分场、二分场等十个分场的科研小组,以及花园农场、龙镇农场等提供各种菌种和生产方法,并且为其他分场来学习的同行办学习班。
面对黑龙江广袤的农田,几十垧、几百垧的规模犹如微型盆景,我们的实验具有示范性,但大面积推广则需要大量的投资和设备,农场当时是不具备这种条件的,因此,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产业化这一步。
将微生物技术用于食品生产
经历王景林、王绍义两任分场主任,到文宝元在三分场主政时,知青在老职工的帮带下都能独当一面了,比如袁国林、吴子健等连队干部都能根据气候、墒情主动安排生产。我们“920”小组也开始转型,尝试生产酱油、白酒、醋、酱菜、豆腐乳等,以满足职工、知青生活需要。
酿造需要设备,但三分场没有,于是,我们自己动手造。酱油生产需用“3042”菌种发酵,这期间,要反复淋油,为此,我们在大缸底部凿眼,安上胶皮管,塞上木塞,反复淋油有了基础设施。冬天,如果室温没保证,发酵温度很难控制。俗话说,“针鼻大的孔,斗大的风”,为此,我们自己糊墙堵漏风处,在曲料上加盖草帘,白天黑夜值班烧火。到了夏天,工作间里闷热难耐,我们挥汗如雨,按时翻料。虽然很辛苦,但是当发酵成功, 看到流进玻璃杯里红色透明鲜美的酱油,顿时觉得经历的所有艰难困苦都值得,食堂和家属不用去场部买固体酱油和化学酱油了。当今食品安全很不靠谱,但是,我可以
骄傲地说:当年我们生产的食品是绿色、环保、安全、卫生的,我们的酱油是不加酱色和防腐剂的。
酱油投产后,我们又开始用黑曲和酵母生产白酒。以前制酒,用自然发酵,费时费力,而且不能连续生产。我利用回上海探亲的机会,去七宝酒厂拿回菌种培养,糖化用的黑曲霉只需三天、酒化用的酵母只需24 小时就能用了。这些菌种分解原料能力强,而且可以连续生产,制出的白酒口感好,很受欢迎,至今很多人还留有美好记忆。记得两年前,张解庆夫妇俩宴请黑兄黑妹,陈才林特意走到我桌边说“:沈小华,那辰光我们去你酒房讨酒吃哎”。我急着问“:讨到吗?”他笑着说“:讨到的”。我们一下子轻松地大笑起来。陈才林帮我们挑过冷却用水,出了酒犒劳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出酒时各道工序一环扣一环,气氛很紧张,一忙起来许多事就顾不上了,也许会冷落人家。
白酒投产后我们用酒潲子做起了食醋。在此之前,农场食用的醋都是瓶装的化学醋精,我们的醋可是天然粮食制品啊。醋做成了,家属区消息传得快,各家都来买;场部得知消息,也来凑热闹,醋被一购而空。以后,我们学着用毛霉菌生产豆腐乳,还生产酱菜。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向我们提供最新、最好信息资料、技术工艺、菌种的我的大哥大嫂以及他们的同学冯万祥教授、翁教授,还有佳木斯224 医院药局牟玉清厂长。还要感谢当年的上海粮油工业公司、农科所、酿造六厂七厂、豆制品厂、酱菜厂、七宝酒厂、上海醋厂、嘉定城东公社等单位,以及向我们传授生产技术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毫无保留地为我们提供菌种、生产工艺资料,使我们可以依葫芦画瓢,记得醋厂的师傅还专门来信询问我们的生产情况。在他们的关心和指导下,我们酱油、白酒和醋的生产没走弯路, 都是一次成功。
为场部粮油加工厂添新品
1974 年年初,我被通知去总场粮油加工厂报到。引龙河粮油加工厂有着完整的粮油加工设备,负责十三个分场职工的吃喝。李厂长是典型的北方人性格,憨厚、爽朗,说话声音洪亮,把加工厂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到加工厂后,接受的首项工作是酶法酱油车间的设计、施工和投产。有了在三分场的经验,在加工厂的这个过程变得很顺利,酱油如期生产出来。进而要生产各种酱菜。解放牌卡车上装得满满登登的一车“卜留克”,卸车洗净后,我站在池边指挥,让师傅们用大铁锹往酱菜池子里填。李厂长站在院子中央,手指向我这边,用大嗓门喊道:“小沈,这些都交给你了!烂了菜我拿你是问!”干活的师傅们听后都不由地看看我,有的还缩一下脖子做个怪相,显然,他们也感受到了我肩上的压力。正因为有压力,不敢懈怠,每道工序我都严格把关,结果,腌制达到预期效果,卜留克又脆又着味。起窖后,女工们在院子里一溜排开,把卜留克和其他腌好的咸菜一起切制成什锦菜,那情景,真的可称为加工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我还琢磨制作糖醋蒜头。腌制蒜头必须要有合适的容器,我四下寻找,看上了长年闲置在围墙下过去制化学酱油用的一堆盐酸钵。我用钢钎小心翼翼地逐个敲掉厚盖口,将它们洗净、测pH 值,待一切合格后,按照腌制工艺将蒜头放入其中。封缸后,我时常检测,以防意外。数月后启封时,厂长们都来了,围成一圈,我打开盖子,一股香气洋溢开来,我抓出一把蒜头,大家人手一颗品尝,居然一致叫好,赞不绝口。我让国明弟写了张广告,贴在招待所食堂门口,消息传开,购买者络绎不绝。有一天,杜厂长干脆让我把存放糖蒜的库房钥匙交给他,说是以后门市部不供应了,糖醋大蒜成了事实上的特供产品。
根深蒂固的三分场情结
虽然上班在场部,但我心系三分场,每周六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往三分场赶。虽然,回去大多时候只是吃馒头、喝白菜汤,但是,那几年我一直乐此不疲,因为那里有我的好姐妹陈世英、李凯玲、张幼平、章立娜、郑月楠、钱金雯、韦雪妮、徐勤、徐平姐妹、李桂蓉、袁志英、翁蓓棣、裘银妹、徐佩仪、杜小平、陈月东、傅素琴等。这些姐妹在辛苦的田间劳作之余,给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她们给我留饭、留门,陪我去添煤、值班等,我不能舍弃她们。
有一次,周一要返回加工厂。天下着大雨,像倒下来一样,姐妹们都劝我别走了,可这哪行啊,不回去是要作旷工处理的。我毫不犹豫,跨出大门。刚下三分场坡时没觉得怎样,可过了干校,心里开始发慌了:好大的雨,苍茫大地只我一个趟水赶路,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我记着当地人传授的经验:“一个人走道别回头”,自己给自己鼓劲,
一个劲往前走。终于上了西大冈,能渐渐清晰地看见菜地、固东河、汽车队院墙了。那时,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哗哗往下淌,和着雨水让它流进口中,咸咸的。最后,我是“苦哧苦哧”带着小跑、踏着考勤的正点冲进加工厂的。李厂长和门卫见到浑身湿透的我,露出惊异的目光,但他们都知道,我周末回“娘家”——三分场是雷打不动的。
农场的岁月在我人生经历中是抹不去的。每个知青,在返城之后都有其他工作经历,都有共事时间更长的同事,但是,交往最频繁、集体活动最多的还数知青战友。这是些知根知底、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大家有相对多的共同话题,有相对多的认知认同,有难能可贵的相互帮助。为此,我将把那时的很多人、很多事在心中永久珍藏,倍加珍惜.
作 者 简 介:沈小华, 女,上海市延安中学1968届高中生。1969 年3 月到黑龙江省引龙河农场三分场。在后勤排制作微生物农药、酱油和白酒,后被调至总场粮油加工厂。回沪后在上海粮食学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