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的贵州缘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陈家昌 时间:2023-10-06 点击:
叶辛书写贵州的文章《悬崖下的村庄》《贵州最美书店》,刊发于本报“夜光杯”
叶辛书写贵州的文章《悬崖下的村庄》《贵州最美书店》,刊发于本报“夜光杯”
叶辛在贵州与小读者
◆陈家昌
40多年前,叶辛在贵州完成小说《蹉跎岁月》的构思和写作。今夏,电影和电视纪录片《岁月未蹉跎》在贵州开拍。叶辛与贵州的缘,岂止一个深字了得。
今年七月下旬,首部记录作家叶辛创作生涯的传记电影与电视纪录片《岁月未蹉跎》在贵州黔南惠水县“叶辛好花红书院”举办开拍仪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蹉跎岁月》是作家叶辛的成名作,小说最初连载于《收获》1980年第五、六两期,一时洛阳纸贵,第五期印50万份,第六期加印至创纪录的110万份,还不容易买到。
自198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发行初版《蹉跎岁月》单行本以来,不断再版,目前已经有23个封面不同的版本存世。2019年,《蹉跎岁月》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丛书之列。1983年,由叶辛改编,蔡晓晴执导的同名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开播,立即在观众中产生轰动效应。从此,“蹉跎岁月”一词也成为那个时代人们对知青生活共同认知的一个代名词。
1 一方净土,在砂锅寨圆梦
我与叶辛是1969年3月31日乘坐同一列绿皮火车到贵州插队的。他插队在修文县砂锅寨,那是一个三县交界之处的偏僻而又贫瘠的山寨。寨子里勤劳、淳朴、善良的村民一直把叶辛当作自己人,坦诚相待,手把手教会他各种劳动技能和生活常识,使他能尽快适应从一个都市学生到内地山寨农民的角色转换。村民知道他喜欢看书写字,就把村里小小的土地庙给他作栖身之所,使他在动荡的年代里有一方小小的安心思考和读书写作的“净土”。土地庙人迹罕至,每天劳作之余,叶辛就在煤油灯下潜心阅读和写作。我想,这里应该就是他萌发作家梦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叶辛在砂锅寨整整度过了十年零七个月。1979年10月,当而立之年的叶辛离开砂锅寨到贵州省作协去上班时,他已在中国文坛上有了一席之地。他在土地庙里创作的《高高的苗岭》《风凛冽》《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等长篇小说,都已公开发表,并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其中《高高的苗岭》还被改编拍摄成电影《火娃》,在全国公映。其实,《蹉跎岁月》的构思和部分初稿,也是在土地庙里完成的。由此可见,砂锅寨确实是叶辛圆作家梦的地方。
砂锅寨也是叶辛圆爱情梦的地方。叶辛是与妹妹叶文一起到修文插队的。叶文有一个同学叫王淑君,在周边的山寨插队,王淑君经常到砂锅寨探望叶文。由于担心回去路上的安全,叶文就让哥哥送王淑君。山间的小道上,19岁的帅小伙叶辛和17岁的美少女王淑君结伴而行,成为深山旷野的一道美景。他们于1979年春节结婚时,叶辛的身份依然是知青,他的户籍应该还在修文县砂锅寨。
叶辛把砂锅寨乡亲也当作自己人。记得前几年春节里的一天,叶辛请我到饭店陪专程来上海探望他们夫妇的砂锅寨老邻居吃饭。席间,有一位老汉不断向叶辛诉说着什么,叶辛认真倾听,并且循循劝慰他。后来叶辛告诉我,这位老人年轻时曾与他一起在村校代过课。后来代课教师转正,他因被算错年份而影响了退休待遇,希望叶辛帮他向有关部门证明一下当时的情况。后来,叶辛真的去做了这件事。
前几年,叶辛回砂锅寨,山寨里的老人对他说,你也已经七十多了,终归要有一个养老的地方吧。我们寨子里已经商量过了,你们夫妇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都欢迎你们在这里养老。
2 一束“春晖”,为孩子们奔走
叶辛对我说过,插队之初,队长看他有点文化而且又会讲贵州方言,于是让他去砂锅寨村校当代课教师。他目睹破旧不堪的校舍和衣衫褴褛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贵州山村的冬季十分湿冷,孩子们都会提着放着炭火的竹篮子进课堂取暖,未燃尽的炭火冒着烟雾,使小小的教室乌烟瘴气,甚至难以呼吸。
有一天,叶老师被烟熏得实在太难受,冲动地拎起第一排靠讲台位置的一个竹篮子,气冲冲地往教室大门外扔出去。这时,只见一个瘦弱的孩子匆忙跑到门外,捡起竹篮子紧紧捂在胸口上。叶辛说,他看到那穿着单衣的小孩,又冷又怕,瑟瑟发抖。他的旧衣服有好几个破口,隐隐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叶辛讲到这里,我看到他眼眶里噙着泪水。
叶辛很早就说过,要改变贵州贫穷面貌,首先要发展贵州的教育事业,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观念。记得1982年我毕业留校在贵州大学中文系任教,就曾请叶辛到校为学生讲授作家写作专题。叶辛对我说,这些孩子们遇到了中国发展最好的时代,真希望他们能够成才,并能够帮助更多乡亲们学习文化,转变思想观念,改变更多人的一生。
叶辛一直没有忘记砂锅寨的孩子们,觉得应该为他们建一所像样的学校。于是,本世纪初他牵头联系上海爱心企业家捐资,由著名建筑大师邢同和亲自设计,在砂锅寨建起了一座拥有三层教学楼和标准运动场、图书馆的学校。叶辛为这所图书馆捐了许多孩子们爱读的书。2004年,修文县人民政府将学校命名为“叶辛春晖小学”。
最近十多年来,叶辛和我经常应宏善教育扶贫项目奚剑鑫董事长之邀,结伴到贵州义务支教,为各地州市县的校长、教师和机关干部作讲座。叶辛是个大忙人,但是只要教育扶贫需要,他肯定会欣然接受,且认认真真地完成讲课和考察任务。我们都知道,他喜欢这项活动,因为他心中一直牵念着贵州教育事业的振兴与发展。
3 一个身份,为风物人情书写
叶辛不善饮酒,但他对贵州酱香酒很有研究,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就写作出版过许多相关文章和书籍,其中《茅台酒秘史》在国内外影响最大。
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出现一些指责茅台酒的议论。叶辛发表杂文,指出“我从来没有读到过英国人骂苏格兰威士忌的文章,我也从未见过法国人调侃科涅克白酒的文字,走遍世界各国,但凡出产名酒的国家,我们听到的都是对自己国家名酒的盛赞,而且不少酒的价格,要远远超过我们的茅台酒”。因此,叶辛呼吁《不要折腾茅台酒》。这篇文章尽管不长,但有理有据,态度鲜明,很有说服力。
叶辛对于黔菜也情有独钟。他请人吃饭,大多点的是贵州菜。他谈到黔菜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他甚至经常向专做黔菜的黔香阁饭店负责人推介贵州各地各民族的风味菜肴。例如,有一道“扎佐蹄髈”,就是他插队的修文县扎佐镇的农家菜,是当地农民用自家的酸菜和蹄髈烹制而成的,酸爽解腻,很受上海食客欢迎。
和叶辛一起喝茶,他总是夸贵州的茶叶好。他写过多篇赞美贵州茶叶的散文,文中提到中国最古老的茶树化石,是在贵州发现的;中国每年采茶最早的地方也是在贵州。2022年元旦,他参加了在兴义举办的“中国茶叶第一采”活动。今年初春,他快递来惠水的涟江翠芽和遵义红茶,我泡给亲友喝,大家都说汤色鲜亮,入口回甘,味道醇厚,非常好喝。
叶辛爱贵州,贵州领导和群众也始终把叶辛当作自己人。他插队的修文县砂锅寨,把他居住过的小小的土地庙作为“叶辛旧居”保护起来;黔南惠水历史名镇好花红专门建设了叶辛书院,常年举办丰富多彩的读书活动。叶辛还被聘为贵州旅游文化大使、贵州茶叶形象代言人、“天下贵州人”轮值主席等。一些地、州、市、县,纷纷给叶辛颁发聘书,希望他为本地旅游文化和土特产代言。我插队的紫云县,也于去年向叶辛颁发了旅游大使的聘任书。
叶辛的足迹,走遍了贵州全省88个地、市、州、县,他对贵州山山水水熟稔于心,因此,他小说的场景,大多与云贵高原有关。
大约十年前,叶辛送我一本精装版《叶辛的贵州》。这本散文集分四个部分:插队生涯、村寨忆往、黔山贵水、情系山乡,介绍了贵州各地的风土人情,山水景观,乡土文化以及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我曾写过书评,认为这本书的书名大气,体现了作者对自己与贵州关系的自信。同时,这本书的编辑也有新意,能够使不同读者找到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
前两年,叶辛又送我一本手写稿影印的散文集《打开贵州这本书》。翻开书页,欣赏他流利的笔触在方格稿子里潇洒地展现着“醉美贵州”的点点色彩,回味他笔下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甚至同游时的场景。读到他给贵州相关部门提出的思考和建议,如《旅游应该有新思路》《给百里杜鹃建言》《古村镇开发》《格丼河去哪了》等文章,能够体悟到一位爱贵州,期盼贵州后发居上的老知青、老作家的拳拳之心。
采访手记
乡情和乡愁
读叶辛的书,和叶辛聊天,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贵州方言对他的影响。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和外壳,作家的语言是作家风格的一个重要元素。叶辛说上海话或普通话,往往会无意识地冒出一些贵州话,他小说的语言,也有很深的贵州话的痕迹,可见叶辛形象思维的过程常常会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贵州生活场景。这些生活场景,叶辛称之为“乡情和乡愁”,并说“这就是我爱贵州的原因”。
叶辛在贵州生活21年后,于1990年调回上海,但他每年都要回到贵州去住一住。他一直关注着贵州的发展,关心脱贫巩固的现状,时时牵念着那里的新老朋友。他说,上海与贵州是他“生命的两极”,具有同等重要的位置。叶夫人王淑君常常说:“叶辛上辈子肯定是贵州人。”我想想,也许是,否则一个知青怎么会对插队的省份爱得如此之深呢。
责任编辑/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