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机里的傣乡情
来源: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作者:叶铁淳 时间:2023-08-16 点击:
小时候,家里有一张在老锦江饭店拍的照片,这是有一次舅舅到上海来,母亲领我们去见面时照的。记得那天照完相回到房里,舅舅将照相机搁在茶几上,我们好奇地上前去触摸,母亲拦住我们说,这是莱卡照相机,很贵重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古怪的名词。
我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审美观。我们兄妹五人共同攒钱买了一架海鸥202相机。于是,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就到人民公园去拍国际饭店的垂直立面,又跑到南京东路外滩拍和平饭店、海关大楼。那时,父亲在单位里是个小头目,管沪杭线上的十多台机车,我们铁路子弟每年能享用两张乘车免票。放暑假时,便坐上父亲开的火车到杭州去,在北山路上爬宝石山,观保俶塔;下山后去西湖拍一池荷花。寒假时,我们手牵着手到无锡去,站在祖屋前,能看清锡山的轮廓,翻过山到梅园去揽胜,然后又去拍惠山的残雪。照相机陪伴我走过了一段阳光明媚的好时光。
刚刚萌发了对照相的爱好,却好景不长。文革开始了,一时间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一切爱好随即成为泡影。
1970年,我随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来到了云南军垦一师二团五营七连。七连在勐龙河西面,扩大编制后被划属于十三营。非常幸运,老团部旧址成了十三营的新营地。团部计划将十三营建成一个中心,其学校、卫生所对地方开放,还增加了中医科、放射科、以及照相室。这时,我和温融雄(营部学校老师)、周长生(美术老师)、金石声(放射医生)分别忙碌起来。采购了照相机、放大机、上光机、切割机,布置了暗室,还配备了电冰箱,一应俱全。照相室的隔壁是放射科,在这个影像世界里,我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了里面的奥秘。X射线也叫伦琴射线,摄像环境全部用铅材料阻挡,否则对身体有伤害。在放射科待得久了,通过自学医学书,我已能诊断自己的摄片。最大的成功莫过于我亲手洗印了放大的照片,实现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
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了照相室,我们跑寨子采风就更加频繁了。当地人认为知青非同一般,你和他们混熟了,他们就非常信任你,而且认为知青是万宝全书,比毛主席语录还管用。那年,地方政府行政管理要正规化,每个单位都要为职工办理工作证。看似五脏俱全的大勐龙,却没有照相馆,拍照要到62公里以外的景洪去,这可为难了大家。有的朋友找上门来,问我有没有办法拍证件照。既然他们求之心切,不妨摸索着拍拍看。我思考了一下,商业局的仓库墙面很大,可以做背景,但到处都是大标语和红色的泥尘,于是我把白色床单挂在墙上,挡住墙壁。那时胶卷很贵,我急中生智,在暗室里把120胶卷一剪为二,通过准确计算人像的位置,使胶卷的利用率增加了一倍。很多朋友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标准像,眼角眉梢都荡漾起了喜悦,我也觉得很有成就感。之后,照相室成了顾客盈门的照相馆。
光与影之间就好像人与情之间,身在大勐龙,走在山路上,吃着傣家的大米,喝着僾伲族的泉水,总想帮他们做一些事情,比如修自行车、缝纫机之类。以前做家具,从农场做到了地方;现在照相,也从地方拍到了山寨。
有一次,我正在景乃寨子里行走,竹楼上一位老比郎(妇人)叫我:“隆仔,马来照相咯(知青,到我家来照相)”,“宾米上(做什么啊)?”我问。原来老妇人的儿子明天要去参军,要我给她家照合家欢(后来听说他儿子赴文山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当时连队正值断菜期间,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而傣族遇到喜事都要杀猪放鱼塘,想到同学们都和我一样饿,就连忙跑回连队,叫了十多个人跟我一起去景乃寨。当我把放大的照片拿到她家时,全家人都惊叫起来“丽当尚了(拍得好极了)”。那天,这张照片成为竹楼里的主要新闻,上午拍摄,下午洗印放大后给她们送去,主人激动地比划着双手,作出飞翔的样子,说我是个仙人。我们趁机把肚子撑得鼓鼓的,喉咙塞得直冒油。道别时,老妇人塞给我一包用芭蕉叶包着的东西,口口声声地说“碍格尼,莫米桑来,奥拜歪让用爱(不好意思,没什么好谢你,带一块甘蔗糖回去)”。我用一张放大的照片换来了大家的酒醉饭饱,心里感到很踏实。我傻想着,如果当年开个照相馆,现在早已是万万元户了,可在那个年代,谁敢异想天开呢?文言至此,恰似当年按下快门,这些往事在我的照相日志里成了难以忘怀的镜头。直到今天,大家回忆起来还是津津乐道。
在文化干涸的日子里,广大知青犹如苦恼地生活在尖锐的茅草丛中,苦干了近十年,不要说功劳,就连一张带有苦劳味的相片都没有机会照过。我是不幸中的幸运儿,十三营的照相室改变了我的生活状况,带给了我不少愉悦,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善良的人们留给我的美丽面容。(公众号编辑:周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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