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头外甥也是外甥”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高明昌 时间:2016-04-10 点击:
队上种的西瓜熟了，要卖掉了。留下一些分给农家，大部分要卖给供销社。去卖掉的时候，有一道工序必须做，就是拣瓜。拣瓜人都是老者，他们只需看一眼颜色，手指轻弹瓜皮，听听声音，或者看一眼瓜蒂就可知质量如何。这些拣出来的西瓜都是好西瓜，要统统卖给供销社，我看着有点不情愿，问父亲，为啥将好的西瓜卖给人家？父亲答：那不是人家，是国家，卖给国家的当然要好的，给差的对哇？
父亲那时说的话是从心底发出的，没有半点虚假，那时的人学不来虚假。后来队上允许农户种西瓜了，我们种了一亩地，热天的时候收获了许多的西瓜。父母也是将最好的西瓜卖给人家的，这个人家是黄浦江北面的上海人的人家，是个人的。留在家里的西瓜，都是个头最小的，已经破裂的，颜色钝的，样子不好看的。问父亲，为啥自己不留点好吃的呀？父亲说：人家是客人，给客人的总是要挑好的。
那时的父亲稍微有点狡黠的味道了，因为父亲没有对我说，好的西瓜好卖，好卖的西瓜值钱。这钱蛮重要的，可以换来许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西瓜不种了，没有什么可以卖了，还经常想起当年的西瓜，觉得拣好的卖给别人是不错的，国家也好，个人也好，大家都有了实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家为此都开心。
最近几年，母亲也学会了卖蔬菜。母亲卖掉蔬菜的理由十分简单，她对我们说：谁叫你们不回家来拿掉呢？这个理由非常充分，因为不拿掉就要过时，就要不新鲜，就要烂掉，与其让蔬菜烂掉，还不如卖掉换几个小钱。我们自知理亏，也就应允了母亲的做法，可是母亲真的不缺钱啊！
显然，母亲卖菜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有事实为证的，母亲卖出去的茄子，也是最好的，看到别人卖几钱，她就卖几钱，别人讨价，母亲也不还价。母亲小心翼翼拣出来的蔬菜，不上水，不浸水，大自然给的哪样就哪样。母亲说，这些蔬菜都是给我们吃的，都是最好的，现在给了别人，也要像模像样的，因为别人吃也是吃到人的肚皮里的，一样的。
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别人很重要，我想可能牵涉到一个人的境界，但是我的母亲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前不久，母亲种的许多艾草都给人割了去，我的小妹有点恼火，问母亲给谁割掉了？母亲说：外甥。哪个外甥？母亲报了姓名，小姊妹说：哎呀，是芦花头外甥（奉贤话，意即是以辈分或者氏族关系而称呼的小辈）。言下之意，可以不让其割的，你晓得我母亲如何回答我小姊妹的？
我母亲一脸严肃，她说：芦花头外甥也是外甥。
母亲的话把我们都给怔住了。
文题有作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