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小时候不迷信,尤其不信算命打卦。随着年龄增长,南北漂泊,老迈体弱,觉得人生逐渐失去自我把控,天命在隐隐主宰着一切。
记忆力与自信心在逃逸。过去的事似乎变的越来越模糊,亦幻亦真。如果无有文字记载,一切会烟消云散。
四十多年前,婚后儿子出生还不满周岁。利用从内蒙回上海探亲假的机会,我随老妈去宁波乡下探亲访友。同时给祖宗上坟,告知张家又添子孙。
故乡的一个集镇上,有一位盲人算命先生,据说是个神算,占卦十分灵验。好奇心促使我在老妈的陪同下,找到了那位算命先生,求赐一卦。
那位盲人算命先生的模样,现在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他询问了我和老婆,儿子的生辰八字后,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脸身架,然后他的右手五指在左手五指之间来回摩裟移动,嘴里喃喃有词。
神神秘秘的,氛围似乎有点肃紧。过一会儿,先生说,你们想问什么?
想问的不少,琐碎的记不清了。大致有三个方面记忆相对清晰。
一是测出我的一生平稳。工作顺利,家庭安定,亲友和睦,不愁吃穿,不缺钱。但混不成高官显贵巨贾。
二是儿子好命相。一生自有贵人相助。
第三,让人忐忑了。记得算命先生说,我的命寿他只能测到63载,往后就看不清了。心头一颤,这与上海人平均寿命的差距实在有点大哦。
于是,我虔诚地求教先生,能否增寿?先生很沉静地答到: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既然如此,亦无办法,认命吧。黄泉路上无大小,且行且珍惜。
有一首歌词写的很入心:“我来人间一趟,本想光芒万丈……一辈子匆匆忙忙虚度着时光,所谓的诗与远方,还只是奢望”。
光阴似箭。南南北北兜兜转转四十几年劳作谋生,感觉人生尚未建树,懵懵懂懂就年逾花甲,退休了。回家带孙,美曰:天伦之乐。
日月无情。算命先生测见的寿数很快迫近。进入63岁,身体开始出现状况。胸部隐隐发闷作痛,胃部也不舒服。于是,紧紧张张地跑了几家医院就诊。b超,x光透视,CT,核磁共振,胃镜,血液化验,做了个遍。可能是我四十多年吸烟史种下的后果,最后结论是除了胃部溃疡,胃肠息肉,肝囊肿外,左上肺叶中心有一个较大的节结,暂时无法确定是否病变。医生让我自己做决定,是否手术把左上肺叶整体切除。经询问医生得知,即便良性,节结也无消失的可能,时间长了反而有增大恶化的隐患。那还说什么?赌一把,即便是良性,也切除。
努力不让握笔的手颤抖,慎重地在手术书上签了字。
进手术室前思绪抑制不住异常活跃。突然想起算命先生几十年前测之的大限就在今年,着实紧张起来。
人生无常乃寻常。
极其认真地吸完了最后一支烟(此后就彻底戒烟了),把老婆叫到身边,告知了私房钱的存放地点,所持银行卡的取款密码。躺上移动病床,打上麻药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的特护病房。病人很多,都是做完大手术后等待麻药消退,术后留置观察的病人。哼哼唧唧喊痛的;叫护士要求方便的;嚷着要回普通病房的;热闹的很。见到护士,我马上请求转入普通病房。这里实在太吵。
此后一个星期,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背上一个储存体内流出的积液和血水的玻璃瓶子,拘缩在病床上熬日子。等积液流尽,管子拔出。我马上申请出院。
回家后休养吸氧半个多月,拆除手术缝线,可以下地行走活动了。生活渐渐恢复正常。过了几个月,迎来了64周岁生日。生命大限的门槛跨了过去。
所谓门槛,跨过去就是门,跨不过去就是槛。
欣慰中有些纳闷,寿限就这么平静地逾越了?阎王爷如此亲民爱民,宽宏大量?
脑海中突然一亮,当年算命先生的箴语蹦了出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是的,年轻时热血沸腾,冲动之下救过两条人命。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内蒙呼市,市民日子普遍过的紧紧巴巴,物资短缺。单位里的几个同好,每个周末都相约骑车去郊外30公里的一个废弃水库,钓些野生鱼回来改善生活。
这是一个狭长型的水库,大约有不到百米宽度,除了靠近左岸边水底有一条大约二三米宽的深沟,其余地方水都不深,大部分区域不超过胸口。绕开深沟,可以趟水过水库对岸。
我们在左岸边找好钓位,开钓。
秋收时节,水库对岸有一块香瓜地飘来阵阵瓜香。在不远处水库边戏水的几个当地半大小子,忍不住一起趟过河,一人摘了几个香瓜,顶在头上,趟水往回走。
他们是本地人,知道水库左岸边有一条深沟,所以能绕开趟水回来。
也真是鬼使神差,别人都安全回来了,却有一个小伙子偷懒想少绕几步,一不小心踏进了那条深沟。别看他们在水库边上浅水处经常玩耍,可是都不会游泳。眼见那香瓜在水面漂浮,落水的小子双手乱舞,高喊救命,接连喝水后人慢慢沉了下去。
人命关天。脑子被震惊的一片空白。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没有脱衣脱鞋的多余动作。丢下鱼竿,纵身一跃,飞快地向不远处的落水者游去。
一副数百元新配的近视眼镜忘了摘下,跌入水库,就此别过了。
要感谢插队落户前就读的上海市五四中学。学校有一个50乘25米的游泳池(中学有游泳池的极少)。我们的体育课多数是由专业游泳运动员出身的体育老师教游泳。所学即所用,这下用上了。
我游到落水者背后,躲开他那乱抓乱拉的双手,朝其背上使劲一推,落水者的身体就朝前移动半米。再一推,又是往前半米。推了五六下,脱离了深沟,来到水及腰部的浅水处。然后上前把他架起来,踉踉跄跄地把他拖上岸。同行的朋友们七手八脚地把他头朝下提起来,倒出了肚子里喝进去的水。一条生命,回归了社会。
进入九十年代,改革开放让酬薪慢慢提升。稿费制度恢复,每月给报刊码字也有点散碎银两收入。经济好转,咬咬牙,买了一辆轻便摩托车,替代自行车,扩大了外出郊游的自由度。
又是一个星期天去水库垂钓,鱼获颇丰,一个蛇皮袋里有十几斤鱼。驾着摩托车高兴回家。车行至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的公路上,路边一个怀抱未满周岁孩子的妇女把我拦了下来。她焦急地说,孩子高烧不退,已经昏迷。想往市区医院送,但拦不下车。还能说什么呢?望着孩子被高烧灼红的脸,我把后座上的蛇皮袋鱼获卸下丢在路边,请那位妇女抱着孩子坐上后座。到了医院,替她们挂号,医生必须要我出示身份证,才同意抢救,以便万一有事找我。两天后,呼市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被救孩子家属寄去的感谢信。同事朋友听了电台广播后,找我询问详情。呵呵,顺路送医举手之劳嘛,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转眼进入古稀之年了。深深地体会到,生命的长短并不是固定静止的,她被善良和爱延续着。回想起自己退休后,先后做过的肺叶切除手术,胃肠息肉切除手术,疝气修补手术……每一次都是医生的救死扶伤善举延长着自己的生命。
与人多善心,自己有善报。时常想把这些经历说出来,让孩子和亲友们知晓这个道理。但是老婆反对。她说,算命和神灵的事,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能说的。
头顶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界和人类,靠的就是善良和爱心在维系着。
坦诚为人,仁慈为怀,恪守信用,助人为乐,总是不错的。
想了想,为了和谐,还是听老婆话,决定不说。
那就写吧。
这就是天命。
202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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