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上海知青杜春娣
来源:知青研究会 作者:邵国良 时间:2016-04-03 点击:
尽管上海知青杜春娣离别我们已有近39年了,但当我在电脑上敲下上面这个题目时,心情仍然很沉重。眼前又浮现出上海知青杜春娣那熟悉的音容笑貌。
杜春娣:生于1953年4月。籍贯不详,上海市闸北区和田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家住闸北止园路某弄。1970年3月27日告别家人,随同31名同学上山下乡奔赴祖国西南边疆,1970年4月8日,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五营十连,1971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1971年6月1日上午,被暴涨的河水冲倒卷走不幸身亡。
我们五营十连的上海知青由两个中学的两批同学组成,一批是3月27日出发,4月8日到连队的和田中学同学,一批是6月17日出发,6月26日到连队的(其中包括我)闸北七中同学。也就是说,我们闸北七中同学和杜春娣实际相处时间还不到一年。
杜春娣給人的印象总是面带微笑,和眉善目。学习认真,工作努力,靠拢组织,积极要求上进。这不是套话,举例说,凡是开会,需要大家发言时,她总是带头发言。需要讨论时,她积极参与。平时穿着得体,工作勤恳努力。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曾有几次团部或营部的领导到连队宣讲什么文件或传达什么精神,她会拿着自己的热水瓶落落大方地主动上台为首长们倒水,一般知青做不到这一点。正因为她处处表现突出,还曾经遭到不少知青非议,说她假积极。
杜春娣70年4月8日到连队后,4月20日就被抽调到临时性的芽接连。当时的芽接连成员因为要学习芽接技术,人员是从各连队相对聪明伶俐的知青中选拔出来的。每年雨季将临时,为改良橡胶树苗,以便提高橡胶成树胶乳产量,参与芽接工作的知青需集中二三个月,由技术员带着,从拣橡胶籽,挑河沙,建苗圃,育种开始做起,遇到天不下雨,就得人工挑水浇灌胶苗,起早贪黑。初建立的芽接连,曾经吃住在傣族寨子里,生活条件极差。但杜春娣不怕苦累,努力学习芽接技术,进步很快。
在旱季,芽接连临时解散期间,或连队中遇到突击会战什么的,芽接连的知青还要回队支援一线,和大家一起奋战,或砍坝清 坝,或备耕播种,或中耕,或收短季作物,或开挖梯田,并同样按定额挖穴。反正那时的会战一个接着一个。所以她和大家在一起工作的机会也比较多。在山上作业时,几个班在一起,有时连或排领导不在,连领导还会指定杜春娣做临时负责人。杜春娣于1971年3月在连队中首批入团。并曾先后担任苗圃班副班长;班长。
1971年6月1日,星期二。版纳的雨季虽早已降临,但当天早晨,天看似晴朗无云。杜春娣早起感觉不适,很少请假的她,在上午九点许。约上和田中学的同学,上海知青杨莉萍沿着小路一起去营部卫生所。当时的五营十连已被划归新组建的十二营。卫生所离连队从大路走要三公里多,沿小路走,从连队西面下坡过一条小溪,顺着傣家人的水稻田田埂走至曼中坚寨子,然后向北,总共只有两公里不到。平时知青们去营部和卫生所当然都是选择小路。
版纳的雨季变幻莫测,她们两人在营部卫生所看了病取了药后,刚要回连队,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下了约有一小时以后,雨势渐小,杜春娣就着急着要回连队,因为天气不好,杨莉萍建议走大路回连队,可杜春娣考虑后,还是决定走小路。她本来算好的,看好病,赶回连队吃午饭,然后参加每周二下午连队固定的政治学习,因为下雨,时间耽搁了,显得很紧迫,所以她想尽快回到连队。
冒着霏霏细雨,两人踏上了回连队的小路,从卫生所到曼中坚,问题不大,这本来就是大路的一部分,过了曼中坚,踏上雨中曲曲弯弯的田埂,一路湿滑难行,鞋子上沾满了泥,脚步越来越沉重,走动时需要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站稳脚跟后才能迈出下一步,听到水声,总算来到了小溪边,平时这条小溪,宽不过三米,清澈见底,星期日,知青们常到溪边洗衣。脱鞋下水,只到人的脚踝处。她们上午出发去卫生所时,脱鞋过溪,流水潺潺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想到,一场大雨过后。溪水猛涨,一下子变成急流滚滚近十米宽的河,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枯枝败叶咆哮着滚滚向前。
已经能看到溪对面连队的草屋了,事实上过了溪两三分钟也就可以到连队了。她俩脱鞋下水,试探了一下,溪边上的水虽很急,但只到脚面,于是两人手拿脱下的鞋子,相互搀扶着下水了。可才走了几步,两人就感觉不妙,急流迅速地上升到了膝盖,耳旁是哗哗的水声,眼前是汹涌急速的浊流,令人头晕目眩。要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踉跄,两人跌倒在了溪水中,在每秒流速达三至四米暴涨的急流中,人倒下后,根本无力站起来。两人很快就失去知觉,随波逐流,前行了三十米,向东汇入了更宽的连队前面的南坎河。
南坎河平时也很温顺,水深只到大腿根,知青们平日从山上回来常常相约下河洗澡。河水蜿蜒曲折向东最终注入勐龙河。但此时的南坎河也已变的浊流滚滚,宽阔无比。河岸边,恰逢曼中坚一四十岁左右的傣族牛倌在放牛,这个牛倌平时大家都很熟悉,经常赤着脚,黑瘦无比,全身纹身,身穿黑衣,斜背斗笠。牛倌忽然见到有两件衣物一前一后顺水漂来,于是用脚勾住岸边一树桩,用鞭杆去勾那漂下的衣物。河水湍急翻腾,第一件衣物搭着但没勾着,但牛倌已感觉到分量了,情知是落水的人了,说时迟那时快,第二件衣物又飘了过来,牛倌拼力抓住衣服,用力将人拖近岸边。这第一个漂过去的就是杜春娣,第二个被救上来的则是杨莉萍。
牛倌高声呼喊,惊动了伙房炊事员;和田中学同学;上海知青王哓清,王哓清奔到河边,和牛倌一起协力将杨莉萍抬上了岸,刚从水里上岸的杨莉萍,王哓清当时并没有认出来,可牛倌对着他指着河流的下游仍然叽里哇啦地说个不停,王哓清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跑回连队,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过后,全连的人刚集中到蔑工棚里,准备开始政治学习了,得到消息,蔑工棚里炸了窝,大家先后来到河边,有人认出了杨莉萍(杨莉萍经及时控水,待有意识后,送至团部医院,因此获救,逃过一劫),连队中湖南籍排长黄振钢的傣族老婆刀玉香听懂了牛倌说的内容:一人已顺水漂走了,翻译给大家听后,众人大惊失色。
尽管当时还不知道落水的是什么人,但知青们意识到救人要紧,大家顺着河岸,奔跑搜寻。所幸南坎河在向曼龙坎寨子方向对岸的曲折处有一个回水湾,河水在这里要急转弯,水流在回水湾里要转上几圈,流速明显减慢,此时杜春娣正在回水湾中旋转,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拉上了岸。就近抬到了靠近砖瓦厂的一个工棚里。
这时的杜春娣,衣衫不整,肚子鼓胀,面部青紫,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大家起先也没认出来,是湖南籍夏大妈端祥了一会,惊呼:“是杜春娣嘛”?众人这才认出来果然是杜,大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有人已经哭出声了。正好此时营部卫生所医生;北京知青王惠民从大勐龙回来路过,众人像遇见了救星,连忙叫住王惠民,告诉他情况,因为平时大家都很熟悉,王惠民对此变故也大为吃惊,在翻看瞳仁,搭脉后。仍心有不甘,嘴对嘴为杜做了近二十分钟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压。杜的口鼻中此时除了不断流出污水,泥浆,甚至树叶外,毫无动静。终于,疲惫不堪的王惠民摇头起身了。女知青里早已有人泣不成声了,男知青们也眼含热泪。身边一个朝夕相处的鲜活生命瞬间就这样离去了,初涉社会不久的知青们,心中经历了巨大的震撼。
知青们把杜春娣遗体抬回了连队,连领导本来还想把事情推给芽接连,可芽接连是一个临时组织,没有行政权,没有领导班子。杜本来就是十连的人,经几方商量之下,连领导这才赶紧为杜安排后事。
同住一个寝室的上海知青;和田中学同学赵丽珍;张美容为杜净身换衣,杜的身体和四肢僵硬,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不得要领。这时夏大妈上前,嘴里念叨着:“杜春娣,听话,这是在为你穿衣。你平时清清爽爽的,走也要干干净净的。”说也奇怪,没多久,杜的身体就柔软了,衣服也顺利地很快就穿上了。
当晚,在仓库面前,临时搭了个棚,安放杜的遗体,当晚,我们两个中学的知青们集体为杜守灵。
天气炎热,当时没有什么遗体降温保存条件,只有尽快落葬。指导员朱发美等人确定了墓地,这是离连队只有400多米外的一座山包上,坐南朝北,背山临水。山包顶上,一棵胸径达一米的大青树,遮天蔽日,地势确实非常好。并定于3日开追悼会,落葬。湖南籍工人吴功华带着知青们在朱发美等选定的位置开挖墓穴。营部协调,从工程连调来木料,湖南籍工人杨光申;石文目等赶工做棺木。
因为我出的几次大批判专栏上,画过毛主席橡。副连长赵政文找到我,拿出杜的一张一寸照片,和我商量,让我按样描画放大,以用作开杜的追悼会用。照片中的杜,穿着那时时兴的海魂衫,青春靓丽,朝气蓬勃。据说是来兵团途经昆明时拍的。平时,我画的毛主席像,是文革时期那种很普遍的黑白版画头像,这素描临慕的事我不擅长,一方面炭画笔,铅画纸也都没有,但我仍答应试试。正当我在普通的宣传白纸上刚打出杜的面部轮廓时,赵政文又来了,说不用画了,有知青提供了杜的一张三寸照片,说就用它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棺木抢做完工上漆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杜的遗体口鼻此时不断有血水溢出,需不断擦拭。于是当夜即将杜的遗体入棺。第二天上午,追悼会后,主要由知青们用肩膀扛着棺木向墓地走去。据湖南籍老工人说棺木上肩后不到墓地不能落地。所以知青们轮流换肩,其中唯有我和付文治,吕品三人没让人换肩,我们虽是闸北七中的,和杜相处时间也不长,但总觉得心里很难受,人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连队的上空,那段时间,少了喧嚣,多了沉闷。沉重的棺木,油漆尚未干,虽然只有短短的四百米,但要通过一段傣家稻田,然后还要爬上山包,小山包的坡度还相当陡峭,我们努力保持平衡,一步一滑走过稻田,扯着藤蔓杂草,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终于将杜的棺木扛上了山,一个个浑身上下都是泥和油漆。
在撒满石灰的墓穴里,杜春娣的棺木缓缓下沉,知青们轮流为杜春娣的墓培土,山顶上隆起了一个坟包。墓前树立起了一块木制墓碑。上书:杜春娣之墓。知青们轮流上前鞠躬告别。
自此,知青们外出,或去大勐龙,总要远远地眺望一下杜春娣的坟墓,初起,刚建成的墓因为是红土筑就的,目标很明显,时间一久,杜的坟墓就淹没在版纳的荒草之中了。知青们在时,只要有人到二号林地附近劳作,总会去为杜的墓锄一下草,知青们返城后,听说夏大妈每年总会为杜的墓地清理一下,她们曾在一个班待过,也足已体现老工人对知青纯朴的感情。
在文革非正常时期,在当时管理粗放的农场中,因蜂叮;蛇咬;火烧;中毒,车祸,自杀,爆炸;走火等非正常身亡的事例很多。那时也没有什么问责制,一个普通知青的意外身亡,真的不算什么。无人对此承担责任,更没有什么补偿。杜春娣的家中接到通知后,于6月20日,她的父亲赶到连队,当然非常悲伤,但是,在那个什么都已扭曲的年代,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什么,由大家陪着上女儿的墓地吊唁一番,唯一的要求是将女儿的墓碑换成水泥的,在营部招待所住了两天,带着女儿的箱子遗物等,以及连队领导赠送的两个硕大的菠萝蜜就回上海了,记得那时恰逢上海慰问团在,也没有什么明确表态。
杜春娣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青春花季。二十岁前后是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个年龄的女孩就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花骨朵,还没完全盛开,根本没有享受过生活,就在这如花的季节过早地凋零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莫名离开了人间。我们现在也已做了父母,可想而知,那失去了爱女的父母当时是怎样忍受这切肤之痛的?是怎样熬过那伤痛的岁月的?是怎样平复心头滴血的伤痕的。我们到十连后,曾听说过北京知青凌瑜感人的故事,但他是在我们到连队前逝世的,和杜春娣的非正常身亡比起来,杜的意外身亡由于直观而給我们的刺激太大。引起我们深深的思索。
我曾想在知青中搜寻杜春娣当年的照片,可一直未能如愿。所以文章中就没有杜春娣的照片配发。我总想着把普通知青杜春娣非正常身亡的经过写出来,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头纠结了多时。今天是清明,是怀念故人的日子。在怀念自已亲人的同时,我还是难免想起了在那个特殊年代同生死共患难的知青战友。不禁引起对已故知青战友的深深怀念和追思。昨天我和杜春娣生前曾同住一间寝室的上海知青陶文莺等了解了一些情况,今天是传统的清明节,将这篇文章写出来,也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
谨以此文纪念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早已离我们而去的知青战友杜春娣。
2003年清明,农场领导将包括杜春娣在内的知青时期因公因故身亡的72名知青集体重新安葬在新建成的龙泉公墓,杜春娣的陵墓编号为:2—14。
2008年12月20日上午九点,返场参加庆祝云南东风农场建场五十周年的四地知青代表来到了龙泉公墓,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我们十二分场的一行知青来到杜春娣墓前,代表我们十二分场所有知青向她鞠躬致哀致敬,含着泪水,为她的墓进行祭扫,点上一柱香,献上一束花,并默默地陪伴在一侧,,愿她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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