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一条文脉,一种生活

来源:新民周刊 作者:孔冰欣 时间:2022-09-18 点击:

      20多年前的夏天,昏昏沉沉的我被闹钟唤醒,一个鲤鱼打挺,轻松睁开了炯炯有神的澄明双眸。整套干净利落的动作,看得爷娘忍不住大吃一惊:侬居然加早起来!居然没牵丝扳藤没赖床!

      恁般自觉,当然是有原因的:今朝计划去南市的文庙逛逛,万万拖不得。新蝉隐密叶,人往书海游,开卷有益常伴市井烟火,子曰:不亦乐乎。

      20多年后的今夏,同样昏昏沉沉的我,被闹钟猛地拽拉出前尘梦境,一轮慢吞吞的乌龟翻身,费尽撑开了囧囧晃神的散光老眼。星河暗转,往事难追,最近被“文庙要拆”的传言搅得满腔唏嘘,终须实地探访一二,再拾取若干书市、小饰品、大头照、鱼鸟蟋蟀、手办模型、刨冰香酥鸡、菜饭腐乳肉的记忆碎片,作一场留恋的惆怅的漫长的告别啊。

      事实上,所谓的“文庙要拆”,系文庙路街区旧改拆迁的进度正逐渐加快,周边许多小店已关门或挪移。据黄浦区官方公众号“上海黄浦”的报道,2021年3月,文庙改扩建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已完成审批,项目设计方案完成公示。2021年10月8日,文庙暂停对外开放,开始实施修缮改造,预计工期为2至3年。改扩建工程总建筑面积为13162.14平方米,拆除违法建筑和部分管理用房,新建致道书斋、观德堂、游客服务休憩中心、茶亭复廊等,恢复文庙西庙轴、东学轴的传统布局。完工后,文庙原有规制悉数恢复,并与周边的石库门民居呼应,打造内外交融的文庙特色街区。

      重临故地,旧时天气旧时衣;朱门紧闭,情怀不似旧家时。溽暑难熬,但文庙附近仍然徘徊着三三两两的上海朋友,固执地不停地按着拍摄键,希冀抓住穿过时空的一道风,风里捎带着从前的讯息、从前的相思。

      人们尊崇和纪念孔子等儒学先圣先贤的场所、古代上海的最高学府,更兼十里书市、商贾辐辏的热闹,平房小楼貌各异,白发翁媪吴音软。因此,对上海朋友来说,文庙既是一条文脉,亦为一种生活,如何舍得?如何放下?

      哎,叫人如何不想它。

      酒罢话灵犀

      从中华路拐进文庙路,街道骤然变窄。低矮的老房子,底楼原本开着一爿爿小店。待我顶着近40℃的高温一步三喘走到学宫街36号,但见一排大红灯笼的映衬下,“孔乙己酒家”的招牌尤显突出。门外有迅哥儿笔下那个长衫破烂、捏着茴香豆摇头晃脑的孔乙己雕像,屋内吊灯、八仙桌、长条凳的装修风格也极是“呼应主题”,都是姓孔的,孔乙己酒家毗邻祭拜孔老夫子的文庙,可见店主是个人才。
 
      猜也不用猜,除了主打绍兴菜和绍兴黄酒,孔乙己酒家绝无可能生出异心。照迅哥儿的原文,“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一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而孔乙己酒家也是正门进去喝酒吃菜,边门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拷酒方便。据说,这家最贵的一种黄酒叫“千福”,是30年以上的陈酿花雕;与之相对的,3年陈的加饭、善酿、香雪等,价格就很亲民。倘若附近居民酒瘾上来了,即使超过零拷时间,柜台上的师傅,总还是蛮给面子,基本上都拷给他们的。

      店里的杨阿姨告诉我,每个月,孔乙己酒家都会选一个特定的日子,开一坛20年的花雕王给客人免费品尝。“本来阿拉这边老闹猛的,尤其到了夏天,大家晚上出来乘风凉、嘎三胡,真开心呐。老城厢么,讲的就是邻里间互相照应,对?现在,马路对面估计已经搬得十室九空了……好在这趟旧改,我们店还是保留的,不动,我们毕竟也算‘文庙后花园’嘛。侬吃好了去二楼看看呀,站在窗口,能看到文庙的!”正说着,她接到一个电话,“不好意思,我们家的外卖,不是预制菜,所以等的辰光长了一点哦”……

      此时大堂客人尚少,在店里干了十几年的张大厨遂迤迤然踱过来,加入了聊天(推销)的行列:“要点菜吧?我们店的食材,近七成都是从绍兴运过来的。最好吃的是绍兴登(阉)鸡,可惜暂时缺货。醉虾、糟香黄鱼脯、黄泥螺,味道也很灵。还有独家的蓑衣笋筒,山里的时鲜货。臭豆腐你吃吗?油炸臭豆腐金黄酥脆,有些客人特别指明要蒸臭豆腐,更加浓郁刺激……”

      馋是馋的,奈何不能“一次爱个够”。最后,在太雕加茴香豆、蓑衣笋筒加富贵糟拼、金牌太雕鸡加绍兴黄花菜的包围下,我完成了一顿幸福感里夹杂着罪恶感的、谱进谱出的午餐。伴随着微醺的满足于店内四处寻宝,墙上挂着的《火锅图》《街头生计》《民间小吃》充满了活泼的趣致,酒坛子、乌篷船、红纸伞的点缀,看似元素过多、堆作一团,实则亦流淌出江南水乡生动的大俗大雅。在“幺二角落”的地方,还藏着个“小人书局”呢,架子上放的全部是年代感十足的连环画,每一本,大抵代表了一段上海小囡的童年。有一桌爷叔阿姨似乎是喝高了,笑声变得神志无主,穿透力极强:“迭两天来文庙打卡个,侪是80后、90后个小囡么。做啥,伊拉要怀念买漫画书的青春啊?青春么阿拉也要怀念怀念的呀,来来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哈哈哈哈……”

       “人要老个好,酒要陈个好。杯中倾竹叶,人面笑桃花。”桃花依旧,人面何处?人面张望的旧书摊与旧书店何处?“2020年以来,文庙一部分书摊,索性不做了,因为老板都上了年纪,准备歇歇了;另外很多书摊,都搬到福佑路那边去了。福佑路上的福佑商厦,地下二层几百平方米,书摊占了三分之一,其余是从原藏宝楼迁来的商户,主要卖古玩杂件的;福佑路上还有福民珍宝城,四楼有几十个书摊,差不多也占到四楼总摊位的三分之一。至于生意么,我觉得肯定不比以前喽,养人气、养感情,都要慢慢沉淀的啊。记得当初书摊摊主嚷嚷着念叨着,文庙弄好了以后,他们都希望能回来‘重整山河’的。”上海旧书店的景师傅如是解答道。

      坐落在中华路上的上海旧书店,一不留神就容易错过——忒小。但是,店面虽小,五脏俱全,这儿书籍种类多,又是对折出售,故适宜爱书人消磨光阴之用。景师傅为我科普了“上世纪20年代西门书店—50年代群众书店—70年代迁址,后成为上海旧书店”的辉煌店史后,不无骄傲地表示,“所以我这家店等于有100岁了”,之后,他陷入了某种沉思,“一辈子和书店打交道,在中华路上也守了20年了,还有一年半,我就退休啦。葛末我一退,这家小店接下去哪能办,不晓得了。你让现在的年轻人继续守着这么小的一家店,他们的心,恐怕是静不下的。而且,你是卖书的,肚皮里需要有点东西,有些旧书珍品收购的门道,老法师懂,年轻人就不清楚了——你不清楚,这行怎么干得了呢?”随即,景师傅又开起了玩笑:“有个藏家,一共卖了3万本旧书给我们,你家要是不愿意把旧书称分量当废品卖掉,来我们店!”

      据景师傅回忆,改革开放之后,来书店买中国名著、世界名著的人很多。80年代末到90年代,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大行其道。再后来,历史题材受到追捧。“每个时代的潮流都不一样。如今还来店里买书的,主要两类人:一类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阶层,一直就喜欢看书的,买起来爽气,不问价格。还有一类是老人家,计较铜钿问题,我们这到底便宜呀。学生族……少。按照我个人的观察,时下真正(非叶公好龙、具备一定人文素养)的买书者,基本没有低于30岁的。”

      老底子一个月到手才二三十块的时候,一本书售价一元左右,相当于一天的工资;对比着一算,而今一本正版书一般标价三四十块,性价比实在是高的。景师傅认为,人们应该更加尊重书籍的价值。“从小,我读书成绩称不上优秀,但经过任何一家书店,必要进去兜一圈的。当年的志愿,一是当兵,近视眼,不过关;二是进入图书馆或者书店工作,如愿以偿。年轻时我们夫妻俩没空管儿子,他对书本的兴趣不大;庆幸的是,孙女有潜力,总缠着我读书讲故事。欢喜看书的习惯形成了,以后的路,靠的也是她自己……”

      他郑重地对我说,书籍是人类文明的见证,是获取进步的阶梯,“我相信,总归会有欢喜看书的人的”。
 
      当年买书人

      欢喜看书的人的确总归会有。比如《新民周刊》的老朋友,知名美食作家、上海城市文化研究者沈嘉禄,以及资深媒体人沈彬。

      上世纪80年代起,自压制氛围里解脱出来的人们,处于一种饥渴阅读的状态中,这直接导致了全民看书的“文学热”时代。而像买小菜一样逛书市,不啻很多50、60、70、80后的共同回忆。从老北京的琉璃厂,到大上海的文庙,旧书摊鳞次栉比,买书人俯身仔细翻弄,常常发现书的质量良莠不齐,预备离开的时候,又难免踯躅犹豫,感觉再逗留片刻,或将探索到广袤、稀奇的新世界。

      沈嘉禄印象中90年代文庙周末的旧书集市,老清老早就开工了。苏州、杭州、常州、南京、合肥……。摊主们提前一天自各地蜂拥而至,次日凌晨出动,把文庙挤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我淘到了《造洋饭书》、《烹饪技术》、宋代小说选、上海市各区文史资料选辑等等。再后来,文庙的新书批发市场折扣力度也比较大,有个老板跟我关系熟了,每期都会特为帮我留一份《万象》。”

      对于沈彬而言,老城厢的文庙,是上海“初代网红”“初代二次元”的接触地。煤球炉旁是热络络的生活,新到货的高达模型则是潮玩的先锋。拉链铺子、钮扣商店、卖打火机的、卖电脑配件的,店面矮小、狭窄、局促,然装得下密密匝匝的记忆,转眼几十年。土法刨冰店、婷婷奶茶、胖子面是舌尖上的乡愁,仪凤路、梦花街、迎勋路、学宫街、刘公祠街、应公祠街、先棉祠街的名字,是索引、考据后烟雨迷蒙的江南旧史。“文庙就像上海的肚脐,标记着这座东方现代化大都市与文化母体间澎湃的生命互动。”
 
      新民晚报记者、作家沈琦华对我讲述的“短史记·文庙书市传”,细节最是翔实抓人。“90年代早期,文庙的旧书集市蔚然可观。陈子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曾经在文庙买了好多民国时期的书,张伟(图像文献与城市文化史专家)也曾在文庙找到过好多珍贵的老电影资料。但随着孔夫子旧书网等一些旧书网上交易平台,包括新的网络拍卖的兴起,约摸2005年之后,在文庙想要淘到上品的宝贝就比较困难了。”

      鬼市、早市、冷摊,这些“专业术语”究竟指代什么,暗藏何等玄机?沈琦华揭秘道,所谓鬼市,就是和“鬼”比赛谁能起得早。礼拜天早上书市开市,礼拜六晚上10点、11点就有人在文庙外摆好摊头,坐等明朝凌晨的第一波客人了。双方的交易能持续到两三点,此时迎来一阵高峰。那场面,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爱书者若是运道好,能抢到巴金的签名真迹、张爱玲的小说手稿、张充和的诗词长卷,还有各类善本书、老照片、绝版杂志、私密信札、古董旧货……“张充和那张长卷,1米5,蝇头小楷写得满满当当,据说后来被送到了西泠拍卖。你想想,从文庙到西泠,当中都转了几十手了,价格更是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可能最初买进几千块,最终拍出几百万。”

      鬼市之后,早上六七点,轮到早市上场了。进入文庙摆摊须交钱,进去买书也得先买门票;但能进入文庙摆摊的摊位有限,加之一些摊主觉得“反正不常来,何必做正规”,在这样的情况下,冷摊诞生了——不付摊位费,带着自家的货,瞅准一块空地站好,见机行事。生意做到上午10点,结束。“八九点人最多,10点后再站下去意义不大。其它正式的固定摊位,一般吃顿中饭,下午两点收摊。而这些固定摊位的摊主,有些专门卖古典文学,有些专门卖外版书,有些专门卖武打书,还有些被戏称为‘收破烂的’,人家家里要扔垃圾的旧书,被他们收来再卖,这便考验顾客的眼力了,是否能沙里淘金。”

      提及自己几桩印象深刻的淘书趣事,沈琦华大笑:“我在文庙买的第一本书,是张中行的《负暄琐话》。我读书的时候,书店买不到呀,学校的老师就说,你到文庙去淘淘看看。自此,我与文庙结下不解的缘分。后来,我在北京遇到了张先生,讲到这事,他挺高兴,送了一套他签名的‘负暄系列’(《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还有《禅外说禅》给我……”

      另有一次,是“手慢的遗憾”。“大概是2003、2004年的时候吧,有个买家在鬼市叫卖一册鲁迅的《呐喊》初版本,可惜封面没了,封底是重新做的,版权和内容齐全。我看到的时候,有位书友已经把书拿在手里,一旁候着的我,就不太方便强硬‘截和’了。书友一番讨价还价,花380块钱成交。好玩的是,早上七八点,我竟然在文庙另一个摊贩处又看到了这本书!对外索价1500元,结果被其他一个书贩捷足先登——书贩对书贩的买卖,称‘交行’,也是他们之间各取所需的一种人情往来,我是没办法插一脚的。再过几周,发现这本《呐喊》挂在了孔夫子旧书网上售卖,8000元。略有迟疑,下单点购买稍慢一拍,一转眼的工夫,显示卖掉了……现在,这书至少值10万。”

      沈琦华不仅在文庙拿下了“全中国只三本半”、张爱玲《传奇》的签名本,也和书贩打成一片,比如替他们鉴别鉴别钱钟书的《围城》是不是初版之类。“渐渐地,我文庙去得也少了。圈子里大家都很熟,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他们直接打电话:沈老师,你要不要来看看?”

      文庙成了让沈琦华“最放松”的地方。有时,一周忙碌、疲累的工作后,他会在双休日早上去那儿随便逛逛,也许什么东西都不买,但人登时就开心、轻快起来。偶尔,说不准收获意外之喜。聊了一杯咖啡的时间,末了,沈琦华总结,读书和影视、电脑最大的区别是,当你打开一本书,你将调动所有的想象力,漫游独特、瑰异、奥妙之奇境;可是打开iPad,都是别人“做好了的东西”,框死了你的想象、限制了你的发挥。“书捏在手里,有随意、烂漫的感觉,我捏着个iPad看,不舒服呀。读书提升审美、调整品位,在好书的干预下,你的审美、品位是一路‘向上’的,就保证了精神生活的质量。”

      别后忆重逢

      上海不是一天建成的,令诸位沈老师念念不忘的文庙及其书市同理。

      查阅黄浦区档案馆相关资料可知,老西门街道的文庙,前身是南宋时期建于方浜长生桥西北(今方浜中路、丹凤路西北侧)的镇学,名“古修堂”。元初上海立县后,在县署东(今聚奎街附近)设立县学,称学宫。元贞元年(1295年),修葺正殿,新建讲堂和斋舍。大德六年(1302年),再次重修,扩大庙基,添建殿轩,筑垣墙,架桥泮池。以后历经多次修葺和扩建,至清道光年间,文庙内有文昌宫、奎星阁、敬一亭、张公井、天光云影池等。

      据记载,明朝中叶以来,常年有生员(廪生、增生、附生)约650名,由朝廷核发膏火银(生活费)。清顺治十六年(1646年)规定,上海每年录取60名秀才,其中40名留县学宫,20名拨入松江学府。后秀才名额裁减为20名,15名留县,5名拨入松江。

      咸丰三年(1853年)小刀会起义,刘丽川在文庙设指挥部。次年底,清军攻入县城,文庙内殿阁堂祠毁坏殆尽。曾两次在原址重建,未建成即毁于火灾。地方官绅认为触犯 “回禄”之神,又因曾为小刀会占领,被指“室户尝被不洁”。经上海道台和县署批准,在西门内原游击右营废址(今文庙路215号)建新文庙,沙船巨商郁泰峰承担大部分资金。新文庙于咸丰六年落成,占地28亩余,建有棂星门、泮池、大成殿、崇圣祠、明伦堂、尊经阁、儒学署、魁星阁等。咸丰十年,这里成为洋枪队营地,建筑大半毁坏。道台丁日昌、知县王府濂号召县民捐款修葺。同治五年(1866年),道台应宝时拨款再次大修。

      辛亥革命光复上海后,民众在文庙明伦堂举行起义烈士追悼会。此后文庙内所有机构停办,祭孔活动终止。

      1931年,上海市工务局兴建文庙公园,将文庙改建为上海民众教育馆,大成殿里曾举办中国历代钞票和假钞票展览会。在尊经阁创办市立图书馆,藏书15300余册,这是上海市第一家公共图书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8月8日,上海50多个群众歌咏团体在文庙举行国民救亡歌咏协会成立大会。1000多人高唱《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等抗日歌曲。现场指挥的作曲家麦新万分激动,动作过大,竟把指挥棒摔断了!

      1949年后,上海市军管会接管民众教育馆,后建立沪南人民文化馆。50年代以后市政府多次拨款修葺,1959年被列为南市区文物保护单位。

      1997年4月至1999年9月,南市区政府对文庙进行大规模修缮、开发。整修大成殿和石露台,重建尊经阁、明伦堂、大成门、仪门、学门、听雨轩、宣廊、杏廊、儒学署、天光云影池,基本上重现了当年风貌。沿梦花街、学宫街建造了一条仿清式街坊,与文庙主体建筑相得益彰,将原设在大成殿、东西庑殿内的“文庙书刊交易市场”迁往该处。

      作为上海最大的旧书集散中心,近30年的时间里,文庙星期天旧书集市堪称旧书圣地一般的存在。每逢周日或节日,大成殿前院和两边庑廊铺满书摊,货色琳琅满目,场内摩肩接踵,气氛汹涌磅礴,此景此情,世间独一无二。孔子若能复生,也许喟然叹曰:吾与沪也(我赞同上海文庙书市的做法啊)。

      大成殿是文庙的主体建筑,面阔三间,稳重、端庄。檐下悬有一块上书“万世师表”的金色大匾,殿前月台(又称石露台)上,孔子立式佩剑青铜像矫矫矗立,气度渊渟岳峙。月台东南部置有大成钟一口,钟灵处镶嵌上海市花白玉兰的图案;撞击此钟,响彻云霄,声波可持续3分钟之久,为各地文庙之最。而千百年来的圣人之道,恰如这悠远的余音,传到了每一个国人的心底。

      民间熟知,唐玄宗封孔子为文宣王,故孔庙亦称文宣王庙;明朝以后称文庙,则是相对武庙(关、岳庙)而言。文庙是古老中国的县城“标配”,它供奉的不是一个宗教神祇,而是一种无坚不摧的信仰——孔子是素王,他并未掌握政权,其影响在文化、教育层面。绝对的功利主义或许对“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持保留态度,但素王不争一日之短长,夺青史之流芳,如果说中国有跨越朝代的贵族,最无争议、众望所归的人选,从来只是孔子一个。这位精神贵族被中国读书人视为老师的老师、至高的思想指引、无冕的虚拟领袖,如此认知根深蒂固,终形成薪尽火传的信仰体系,虽屡经挫折,依然顽强地保存在中国士子乃至中国百姓的血脉里。进而,属于仲尼的文庙,亦象征着沂水春风的公共领域,一旦进入,意味着某种身份的认同、自我的展示、价值的确认。
 
      20世纪后半期始,哲学家和地理学家提出了地方(place)的概念,以区别显得冷冰冰的、与人类生命没有直接干系的空间(space)一词。地方(place)让我们不自禁地想到土地、家乡、亲友等等,都是跟我们的“主体”紧密缠绕在一起的;而激活“space”里的“place”属性、实现从空间到公共领域的转变,很重要的一点是制造事件、制造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上海的文庙本身不过一座建筑,因为有了孔子(领头人),有了书市(事件),有了居民、商贩、买家的交集(群像百态),所以它不孤立,它有温度,有深刻的人文内涵、生活内涵。

      蘅皋日暮碧云散,赌书泼茶红窗畔。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明明知晓,改建后总有“文庙归来”的那一天,可我就像写下《社戏》的迅哥儿,难免淡淡地怅惘着,“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自然了,鉴于年代久远,内部结构老化,而周边环境、本体、规制等因素已严重制约文庙的整体发展;另一方面,黄浦区老城厢旧改正在提速中,改造老城厢、更新城市面貌也是文庙路街区居民的强烈心愿,对文庙及周边学校的修缮,势所必然。逼仄的生存空间、简陋的功能设施、安全卫生隐患将得到改善,怀旧的感伤后,我们拥抱未来,也期待修葺一新的文庙光彩焕发,既成为市民、游客抚今追昔、思古图新的海派地标,又秉承讲人情、接地气的朴素传统,融合自身文化底蕴与上海国际化大都市的背景,营造沪上消费文明的新潮流。

      老书虫们顶顶关心的问题是,届时,文庙的书市能不能恢复如初?据悉,眼下除福佑商厦、福民珍宝城旧书摊颇多,灵石路的聚奇城也曾开过周六旧书集市。此外,新址在北苏州路的犀牛书店、新址在伟德路的复旦旧书店等,各自拥有一批忠实的拥趸。虽然因网络购书兴盛,以及开店成本、货源和管理的缘故,上海的旧书市场或旧书店不及往日风光,但“正宗”的读书人初心未改、清狂未改,还是痴痴盼望与实体市场的一再重逢——穿梭书肆,如鲲鹏入海上天,逍遥无可比拟;一眼万年,择定心仪佳作,恰似“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最终,你认真挑选的每一本、认真翻阅的每一页,扩充了你的人生、慰藉了你的性灵。

      记得毛姆在《人性的枷锁》中写道,人就像一朵花苞,做的事、读的书,乍看没有影响,但你终究会因为这些特定东西里非同寻常的含义,一瓣一瓣地绽放,直到完全盛开。而斯皮尔伯格执导的《头号玩家》让游戏世界“绿洲”预示了元宇宙时代的来临,却在赛博奇观的夹击下不自觉地忽略了另一个原始的元宇宙——理想的人类大脑,应该无边无垠、无拘无束,书籍正是一把把解锁大脑元宇宙神秘星球的钥匙,当你登陆一颗新的星球,饱览新的胜景,你开辟的是自己的皇朝,编撰的是自己的神话。

      它永远不会背叛你。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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