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和我续家谱
来源:《春歌秋韵》 作者:姚志康 时间:2022-01-19 点击:
摄影/日升
做梦也不会想到,我这个喝黄浦江水长大的上海土著姚氏后裔,插队落户时竟投到了淮河岸畔姚氏宗族的怀抱。庄稼人只要是同姓,即便不同宗,也平添三分亲,那份淳朴乡情令我刻骨铭心。
——题记
1970年3月12日的午后,在伴着隆隆春雷的鹅毛大雪中,我登上了赴安徽插队的知青专列。专列过了长江后,一路停靠,卸下在站点周边县乡插队的知青。我下车地点是这趟专列的最后一站,到达时,已是次日下午四点时分。火车停靠的是一个叫“武店”的三等小站。
透过车窗望去,田野里还有片片残雪。带着一昼夜的兴奋和疲惫,我们走出车厢,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女生们哭肿的眼泡还没消退,睁眼见到的已是另一个世界。站台上清一色黑布袄裤的老乡们敲响了淮河流域特有的“花鼓灯”锣鼓。惶惑中的知青们围拢到卸在站台上的行李堆前,翻找着各自的行李,等候前来认领的老乡。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大吼:“谁叫姚志康?”我愣了愣,忙应声:“我就是!”
这一答应不要紧,呼啦一下围上一圈扛着扁担的老乡,其中一位长者乐呵呵地:“孩子,你到家了!”
一股暖流涌得我鼻腔酸酸的,还没转过神来,一个后生补充道:“俺们都姓‘姚’,一笔难写两个‘姚’嘛,自家人啊!”
我明白了,插队插到姚姓本家了。跟着迎接的老乡回村,一路打听,略知这门姚氏宗族的渊源。插队的村,那时叫大队,全大队老少一千六百多口,八成姓姚,聚居一个自然村。据族谱记载,祖先是在明朝洪武帝的迁徙令下,从山东枣庄迁徙而来的兄弟俩。弟兄俩择山而居,弟住山之阳,兄住山之阴。六百多年繁衍生息,形成山南、山北两大家三千多口的姚氏宗族。 我插队的这个庄子叫“南姚郢”,是弟弟的后人聚居之村落。山背面是“北姚郢”,是兄长之后代聚居地。“南姚郢”行政名称叫光明大队,分成十四个生产队,我和同伴小乔分配在十二队,庄子的西南角上。“南姚郢”隶属凤阳县武店区官塘公社,是一个“鸡鸣闻三县”的边缘村落,和淮南市的泉口村、怀远县的孝义村接壤,距离武店火车站有二十多里地。
我和小乔空手上路,还被挑着行李的老乡落在身后一大截。我不断发问:“还有多远?”队长指着暮色中的山峦:“快了,前面山脚下就是。”看山跑死马,我算是领教了。
走进庄子已是上灯时分,队长安排我俩在他家吃晚饭。晚饭是淋上麻油的手擀面。事后得知老乡们平时的一日三餐是芋头 (红薯) 面馍馍加芋头面糊糊。晚饭后,老乡们听说打老远来的上海知青中也有一个姓“姚”的,都来看稀罕,把我住的那间破炕房 (烤烟叶的房舍) 塞得满满当当。姑娘大嫂们不好意思上前,都挤在门口你推我搡地往里瞅。男爷们一溜蹲在墙脚边,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吞云吐雾。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在烟雾笼罩下,彼此只能看 到对方模糊的脸。
队长发话了:“姚子 (昵称),你下放到俺老姚家,俺得跟你续续班辈,免得你以后见了有年纪的就喊大爷,那会闹笑话的。”
“是的,是的!”我一脸的真诚。屋里一阵哄笑。
“你名字中有个‘志’字,俺这门‘姚’里有‘之’字辈,虽不同字,但同音,以后你就和‘之’字辈同辈了,名字中有‘登’字的比‘之’字辈晚一辈,记住了,我叫姚怀之,排行三,你就管我叫三哥吧。”
我怯生生地喊了声“三哥”。队长乐了,满屋子的乡亲们都乐了。
见我接受了这个宗族的排辈,队长来情绪了:“姚子,你和姚文元咋续?”
“我不认识他呀!”我脱口而出。心想这个队长胃口真大,还想和中央首长续家谱。
“哪有一地的‘姚’不认识?”队长有些不悦,“俺们淮河两岸十八门 ‘姚’都能续上班辈,你不清楚,写封信问问你老子,要是续上了,以后俺们上北京找姚文元去,让他管饭。”
“对,让他管饭!”乡亲们跟着起哄。
望着队长那憨憨的神情,我跟着大伙笑了起来,初来乍到的拘谨随着笑声散去。队长转入正题:“姚子,下放到俺姚郢,肯定不如你们在家的好。不过,饿不着,俺这里芋头轱辘管饱。”当地盛产红薯,管红薯叫芋头。
乡亲们接着队长的话茬,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我和小乔的家境、上海的风土人情。头天坐了一昼夜的火车,刚刚又走了二十多里的烂泥路,不爱说话的小乔趴在行李上打起了盹,我强打着精神应对着乡亲们的种种提问。队长这才意识到,起身招呼大家散伙,我俩才得以解开背包铺床安顿。那是两张用麻绳攀扎的小凉床,麻绳绷子上放着一领苇席,苇席上铺着厚厚的麦 秸……
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喝黄浦江水长大的上海姚氏后裔,竟投到了淮河岸畔姚氏宗族的怀抱。庄稼人只要是同姓,即使不同宗,也平添三分亲,那份淳朴的乡情令我刻骨铭心。
我的插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作者原系安徽省凤阳县官塘公社光明大队12生产队插队上海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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