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王智量的人生 聆听奥涅金的诗节

来源:光明学人 作者: 计亚男(光明日报高 时间:2020-06-23 点击:

 
王智量,1928年6月出生于陕西汉中,江苏省江宁县(今南京市江宁区)人,笔名智量,著名翻译家、学者,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俄语专业,后留校任教,1954年转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1978年调入华东师范大学,任中文系教授,1993年退休。历任上海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全国高校外国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作家协会理事、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普希金代表作《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一个诗体译本译者,主要译有《叶甫盖尼·奥涅金》《上尉的女儿》《安娜·卡列尼娜》《黑暗的心》《我们共同的朋友》《前夜》《贵族之家》《屠格涅夫散文诗》等30余部;主要著有《论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论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等;主编《俄国文学与中国》《外国文学史纲》《比较文学三百篇》等;创作长篇小说《饥饿的山村》。2013年出版《智量文集》14种,分为翻译编、创作编、文论编和教学编。
2006年9月,中国翻译协会设立“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14年来,获此殊荣的包括翻译《罗摩衍那》的季羡林、翻译《红楼梦》的杨宪益、翻译《社会契约论》的何兆武、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的屠岸、翻译《诗经》的许渊冲、著有《法国文学史》的柳鸣九和翻译《尤利西斯》的文洁若等学界名流和译界专家。
 

2019年11月9日,一位来自上海、已92岁高龄的俄文翻译家荣膺这一称号。他的名字叫王智量。
  己亥初冬的一个下午,轻风拂面,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一村,教工老宿舍区,庭院幽静,树木茂盛。王智量先生就住在这里,一幢普通楼房的四层,只有41平方米的旧公寓,简朴又整洁,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落座后,王智量与其夫人吴妹娟热情地叙谈着他们的翻译事业、教学研究和人生经历,其中的甜与苦、荣与辱、直与曲,让人唏嘘。
 
初 识
 
但是,我们的北方的夏天,
 
只是南方冬天的模拟画,
 
谁都知道,它只是昙花一现,
 
虽然我不承认这种说法。
 
天空中已经弥漫着秋意,
 
很少有阳光灿烂的天气,
 
白昼一天比一天地短促,
 
树林中发出凄凉的哀呼,
 
不忍将神秘的绿荫推掉,
 
一层薄雾笼罩在田野上,
 
大雁已经开始飞向南方,
 
排成了长阵呱呱地啼叫;
 
眼下已是十一月的天气,
 
开始了十分枯燥的冬季。
 
——《叶甫盖尼·奥涅金》第四章40节

 1928年6月,王智量出生在陕西汉中一个书香世家。祖父王世镗,是清末民初的章草大师。父亲王霞五,为北平中国大学经济系毕业生。母亲尉宜宣,是一所女子贵族教会学校——上海圣玛利亚女校首届毕业生,英语造诣颇深。
 
  两岁时,母亲说一个英语字母,王智量就跟着学一个,开始对英语有了朦胧的感觉。渐渐地,伴随着成长,在母亲的鼓励下,他喜欢上了学习语言。
 
1941年,王智量在陕西城固西北师范学院附中(北京师范大学附中迁移到后方时使用的名称)读书时,被一本韦丛芜先生翻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深深吸引,从此便爱上俄国文学。

1947年,王智量考上北京大学法律系。1949年2月,由于当时国内俄语人才缺乏,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了一批北大学生,到创建于延安、后迁至老解放区哈尔滨的俄语干部学校(当时称为哈尔滨外国语学校)去学习。王智量就在其中。
 
  王智量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们几十个同学从北京出发,挤在一节没有窗子的铁皮闷罐车里,身下是一堆稻草,两天两夜才到达哈尔滨。
 
  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这对王智量来说,新鲜且充实。有一天,他在秋林公司,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生活费,不顾一切地买下了一本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插图单行本和一套三大本的《别林斯基选集》。
 
  虽然,当时他的俄语水平很低,眼前这本插图不很清晰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还读不太懂,但王智量坚信,他以后一定能读,也一定要读。正是这个想法,决定了王智量一生的选择和命运。
 
1949年7月,王智量关节炎复发,不得已回京,继续在北大深造。幸运的是,那时为适应国家迫切的政治需要,从1949年9月起,北大西语系开办俄语组(即后来的俄语系)。王智量从法律系转了过去,成为北大俄语组的首届学生,还担任系团支部书记。
 
  从此,在北京沙滩,北大老校区红楼和灰楼之间的民主广场上,无论春夏秋冬,同学们每天清晨都能听到有人高声朗读《叶甫盖尼·奥涅金》。他就是王智量。
 
皇 冠
 
但你瞧,目的地已经不远,
 
白璧的莫斯科城已在望,
 
金色的十字架亮光闪闪,
 
矗立在教堂的圆屋顶上,
 
钟楼、教堂、花园还有宫殿
 
突然间在我的眼前展现,
 
看到这一切构成的弧形,
 
啊,弟兄们,我是多么高兴!
 
当我因别离而忧伤悲哀,
 
当我迫于命运,颠沛流离,
 
莫斯科啊,我总想念着你!
 
莫斯科……对俄国人心说来,
 
多少东西在这声呼唤里
 
得到反响,并交融成一体。
 
——《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七章36节

  《叶甫盖尼·奥涅金》成为王智量的宝书。遇到读不懂的地方,他就去请教俄语系的几位启蒙名师,如刘泽荣先生、曹靖华先生和余振(李毓珍)先生,他们都是我国俄语和俄国文学界的老前辈。
 
  不到一年时间,王智量就利用课外时间,把普希金这本诗体小说中的四百多个十四行诗节全都背了下来。那时,他才20岁上下。
 
  随着俄语能力的提高,王智量开始为北京和上海的报纸副刊,翻译一些俄语文章和材料,一来提高翻译水平,二来可以挣钱改善生活。
 
  比起小说和散文题材,王智量更喜欢翻译诗歌。在他心目中,最心爱的、最具有崇高地位的,非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莫属。“心中几乎奉为神圣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一直不敢翻译它。”
 
1952年,王智量读大三,因为成绩优异提前毕业,成为北大俄语教师。1954年又调至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当时,中国作家协会酝酿创办散文和诗歌两种刊物,散文刊物的创办任务交给何其芳先生。何先生时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他把办刊的具体工作交给文学所里三位年轻人来做,王智量正是其中之一。
 
  何先生是一位学术大家,在文学界地位也很高,把文学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还是一位诗人,做人、处事、工作都带有很浓厚的感情色彩。虽然何先生不是专门学外语的,但对世界诗歌史非常熟悉,尤其喜欢俄罗斯诗歌,喜欢普希金,喜欢《叶甫盖尼·奥涅金》。
 
  所以,何其芳和王智量很谈得来。王智量经常要拿着组到的散文稿件,到北大燕东园何先生家中,向他汇报,听取意见。
 
  有一天,在谈论一篇写普希金的文章时,何先生说着说着便背出《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几行诗。这时,王智量也顺口用俄语把这几句背了出来。当何先生得知,几年前王智量就会背诵这本书的全文时,非常惊奇和赞赏。
 
  其中,有几行诗何先生要王智量再用俄语背一次——
 
  莫斯科啊……对俄国人心说来,
 
  多少东西在这声呼唤里
 
  得到反响,并交融成一体。
 
  这是《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七章36节末尾的几行。何先生对俄文诗句铿锵和谐的音韵赞叹不已,连声说:“真美!真美!听起来比英文译本美得多!”
 
  何先生情不自禁地对王智量说:“你把它,把《奥涅金》,从俄文翻出来嘛!”
 
  普希金,俄国文学之父,他的主要贡献在于创建了俄罗斯文学语言,确立了俄罗斯语言规范。为此,高尔基誉他为“一切开端的开端”。长篇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是俄罗斯第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塑造了奥涅金这个“多余人”形象。作品用奥涅金的冷漠、怀疑,连斯基的理想主义热情,达吉雅娜的纯洁、孤寂,生动反映了19世纪20年代俄国黑暗的社会现实和知识分子追求光明、自由时的困惑、迷惘。
 
  这部诗体小说,是俄国文学的皇冠,是世界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全人类的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对于当时还只有20多岁的王智量来说,怎么敢去触碰它?
 
  虽然,王智量心中暗自冲动,但还是没有把何先生的话认真听进去,以为先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没想到,何先生口气严肃地接着说:“我是认真说的,你能翻,全国有几个能把它从头到尾背出来的人?你怕是第一个。你能翻!”
 
  何先生还充满着期待地说:“胆子放大些,态度老实些,多花些功夫进去,你能翻得好,不要怕!”
 
苦 难
 
春天的阳光从邻近山头
 
开始把积雪往山下驱赶,
 
雪水汇聚成混浊的溪流
 
注入那已被淹没的草原。
 
大自然面带明丽的笑容
 
迎接一年之晨,睡眼惺忪,
 
天空泛出蔚蓝,闪烁光芒。
 
树林中依然是稀疏透亮,
 
已现出毛茸茸一片绿意。
 
蜡质的蜂房里飞出蜜蜂,
 
飞去征收那田野的贡奉。
 
山谷雪水退尽,斑驳绚丽;
 
牲畜在田野上阵阵叫嚷,
 
夜莺在夜静时纵情歌唱。
 
——《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七章1节
 
  说干就干。王智量首先从书中选出十节,用它们当作试译,来确定翻译这整部书的方法和原则。几个月后,他已经翻到第二章的中间,一共译出六十多个十四行诗节。
 
1956年,何其芳先生写了一篇长达八万余字的名文《论〈红楼梦〉》。在这篇论文中,他不仅对《红楼梦》作了精细的思想和艺术分析,还对其中一些主要的人物给予了准确评价,对当时与以往红学研究中的一系列重要问题,如“市民说”、后四十回的真伪问题等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篇长文,充分展示了何先生的才情、学力、学风和品格。
 
  何先生把王智量翻译的那十节《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一节作为引文,放入《论〈红楼梦〉》里。那是第八章的第46节——
 
对我,奥涅金,这豪华富丽,
 
这令人厌恶的生活的光辉,
 
我在社交旋风中的名气,
 
我时髦的家和这些晚会,
 
有什么意思?我情愿马上
 
抛弃假面舞会的破衣裳,
 
抛弃这些烟瘴、豪华、纷乱,
 
换一架书,换个荒芜花园,
 
换我们当年简陋的住处,
 
奥涅金啊,换回那个地点,
 
那儿,我第一次和您见面,
 
再换回那座卑鄙的坟墓,
 
那儿,十字架和一片阴凉,
 
正覆盖着我可怜的奶娘……
 
 
 
  普希金在这节诗中出色表达了达吉雅娜的浓郁情感,何先生以此来阐释曹雪芹对林黛玉的情感描绘,使文章神采倍增,真是神来之笔。先生在文章中说,这节诗是“诗中之诗”,是最美的诗。
 
  王智量深深领悟到,何先生利用这样的机会和方式,是对他辛苦付出的莫大鼓励和亲切关怀。从这天起,他更加满怀信心,“大胆地、老实地、下功夫地”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
 
  但是,没过多久,便大难临头了。
 
1958年春天,王智量被打成“右派”,随后的20年间,他先下放到河北山区改造,后被发配至甘肃农村,妻离子散。王智量饿病交加,数度陷入生命的绝境。
 
  王智量记得,1958年5月,就要被送往河北东部太行山区的前一天中午,天气炎热,北京中关村中国社科院社会楼第三层,安静极了。孤独的他正在发呆,忽然何其芳先生走到他的身后。
 
  当王智量转过身去,发现何先生正立在他的背后,他俩面对面,吓得王智量都不敢说话。而让王智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何先生用浓厚的四川口音,低声而又严肃地对他说:“《奥涅金》你一定要搞完咯!”
 
  话音字句,音容宛在,王智量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王智量流出热泪,伏在桌上痛哭了一场。哭过之后,他回到宿舍,打开已经封存的书箱,取出了本来不敢带的那本已经被他翻烂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单行本和已经译出的稿子,把它们塞进行李中。
 
  第二天,王智量被带到河北省建屏县(现为平山县)劳动改造,分配在西柏坡村附近的小米峪村,落户在老党员王良大伯家中,和其子海兵同睡在驴圈旁的一张土炕上。
 
  那段时期,王智量每天不管干什么农活,总是一边干、一边心里默默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阴云密布,他总是一边双脚交替地踩着刚刚撒下旱稻稻种的田垄,一边借助这一动作的节奏,默念着《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四音押韵规律,然后再一句句地把原诗,按照他预先定下的方法和原则,在心中翻译成中文。
 
  伴着脚下的节奏,一句句诗文就这样均匀起伏地流淌出来。
 
  待到晚上,等海兵弟弟睡着了,王智量不是在煤油灯下,继续细读一节节《叶甫盖尼·奥涅金》,心中琢磨着如何翻译,就是把白天想好的译文,写在从墙上撕下来的糊墙报纸、包装纸、卫生纸和一片片香烟盒上。
 
  就这样,珍惜分秒,几乎一天都没有白过。
 
铜 像
 
啊,我的读者,是敌或是友,
 
无论你属于哪一类,现在,
 
我都想和你友好地分手。
 
再见了。无论你上我这来,
 
是想从这潦草的诗节里,
 
寻找那激荡不安的回忆、
 
活跃的画面、工余的休闲,
 
寻找些聪明机智的言谈,
 
或是寻找些语法的毛病,
 
但愿你能在我这本书中,
 
为了消遣,或是为了幻梦,
 
为了心灵,为杂志上的争论,
 
找到点什么,哪怕一小点,
 
让我们就此分别吧。再见!
 
——《叶甫盖尼·奥涅金》第八章49节
 
 
  王智量的哥嫂收留了他,给了他一条生路,也给了他继续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条件。
 
1962年年底,王智量与恩师余振先生,在上海重逢了。之后,他每周都要到余先生家去一两次,在先生的指导下研读普希金作品和有关参考书,不停对《叶甫盖尼·奥涅金》译稿进行修改。
 
  余先生的家在汾阳路口,推开窗子,可以看到坐落在汾阳路、岳阳路和桃江路的街心三角地带的一尊精致的普希金铜像。这是一尊胸像,胸前飘动的领带、精致的面容以及那双炯炯有神、凝视远方的双眸,生动刻画了普希金不屈的伟大形象。
 
  这尊铜像,建立于1937年2月10日,是旅居上海的俄国侨民为纪念普希金逝世100周年而集资建造的,日军占领上海后,于1944年11月被拆除。抗战胜利后,俄国侨民和上海文化界进步人士又于1947年2月28日,在原址上重建,由苏联雕塑家马尼泽尔创作。1966年,铜像在“文革”中再一次被毁。1987年8月,在普希金逝世150周年之际,铜像第三次在原址落成,至今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街口。
 
  在世界各地,普希金雕像数不胜数,但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建了拆、拆了建,可能也只有这一座吧,从中可以看出普希金这位“俄罗斯诗歌的太阳”,在人们心中的崇高地位。
 
  同样,在王智量与余振心中,普希金是神圣的偶像。尤其在他们的苦难时期,仰望普希金,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是师生二人精神最沉醉的时刻,不仅纯净心灵,还明晰理想信念的方向,更是支撑他们生活力量的源泉。
 
  在上海无业的艰难日子里,王智量在几所中学做过代课教师,同时以每千字两块钱的价格给上海科技情报所翻译外文资料,以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
 
  余振见王智量生活困难,连买稿纸的钱也没有,竟然把自己心爱的藏书《四部备要》第二编,送到福州路卖掉,几百块钱送给王智量,让他安心养病和好好翻译。
 
硕 果
 
你真美啊,塔夫利达海岸,
 
清晨在吉普里达微光中,
 
从船舷上望见你的容颜,
 
我仿佛第一次和你相逢;
 
我见你,浴着新婚的光华,
 
你一层层峰峦神采焕发,
 
衬托着蔚蓝透明的天空,
 
你点点溪谷、村落和树丛,
 
似一片锦绣,在面前展开。
 
而那边,鞑靼人的茅屋间……
 
我心头苏醒怎样的火焰!
 
怎样的富有魔力的愁怀
 
紧压着我的火热的胸膛!
 
而缪斯啊!请把过去遗忘。
 
——《叶甫盖尼·奥涅金》奥涅金的旅行片段
1960年,王智量翻译完成《叶甫盖尼·奥涅金》,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此后没几年便进入“文革”,译著随即石沉大海。
 
1978年,经时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教育家和哲学家刘佛年的慧眼识才和竭力相助,王智量终于从一个没有单位的人,破格成为华东师大教育系教师。那一年,他50岁。
 
  为了找回被耽误的20年宝贵时间,王智量发奋工作,全身心投入翻译、教学和研究之中。
 
1982年,《叶甫盖尼·奥涅金》历经30余载,终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出版。后来屡次重印,并收入到各种不同的文集和选集中。从此,《叶甫盖尼·奥涅金》——新中国的第一个诗体译本诞生了,这也成为俄国所有普希金纪念馆均予以陈列的经典中译本。如今,国内虽然有十余个中译本,但是按照《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原有韵律来翻译的,只有王智量的这一本。他的译本,让中国读者原汁原味地领略了“奥涅金诗节”的韵脚、韵味和节奏,被誉为“标志性的译作”。
 
  王智量的翻译风格,被奉为直译派的代表。他认为,翻译工作,不仅是向读者介绍外国原作的内容,也应该介绍原作的艺术形式。诗歌翻译更应该如此,只有这样,读者才能通过译文领略到诗歌原著的特点。
 
  服从原作风格和题材。这是王智量给自己定的翻译规矩,也是他反反复复地跟学生强调的重点。何其芳先生当年非常赞同这一想法,他说:“翻译工作,就是在两种不同语言之间,架起一个尽可能宽阔的桥梁。”
 
  王智量还用汉字的“义群词组”,来传达西方拼音文字诗歌中的音步,而同时再在翻译中,保持原作的押韵规律。比如,《叶甫盖尼·奥涅金》全书的四百多个十四行诗,押韵规律是ABAB,CCDD,EFFE,GG,而且每一行都是四个停顿,四个重读,这就是“奥涅金诗节”。王智量译作的每一句都符合俄语的韵律,令作品具有一种工整、和谐、严密的艺术形式和效果。
 
  法国诗人瓦雷里说:“我的诗,甘愿让一个读者读一千遍,而不愿让一千个读者只读一遍。”王智量以此为座右铭,希望自己翻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完美的。他说,翻译就要翻最好的作品。这个作品在他国、在整个世界文学史上要站得住脚,而不是随便拿来看看,然后就随手丢掉的东西,这样翻译的力气就白花了。
1999年,在普希金诞生200周年的纪念大会上,时任俄国驻华大使罗高寿在致谢中,特别提到王智量,感谢他对俄国文学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三大家深有研究,并译有大量的忠实于原作的著作和论文。
  完成采访,走出王智量家门,夕阳和煦,行人悠然,华东师大一村家属区一片清静、有序。
  文如其人。一个纯真坦荡、诗人气质和书生本色的王智量,让人印象深刻。采访中,王智量多次提及母亲的教诲:“做人,衣裳破点、脏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事、处处都要凭良心。你要记住:活在世上,一直到你死,都必须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一个良心上干干净净的人。”如今已92岁的他,经历了冷冷暖暖、起起伏伏的人生后,为人为文,仍然朴朴实实、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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