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干 娘
来源:一壁残阳 作者:黄 绪 时间:2019-08-08 点击:
1970年5月我到山西临县程家塔村插队,知青窑洞的邻家是五十来岁的老俩口,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有个大儿子在当兵。熟了以后,我们称他俩为老秦头、老秦婆。得知老秦头当年参加过抗日游击队,我们缠着他讲抗日的故事。老秦头叼着烟袋,眯着眼,憨厚地笑着:“哪有什么故事啊,那时候县里的抗日大队,九十多人,就一杆枪。”说着,还用手比画了一个射击的姿势,“那年,几个日本鬼子骑着马到了县城,我们一听说,就都跑到山里去了。没想到这地方太穷,日本鬼子立不住脚,转了一圈走了。"他说得很实在,而我听到的却是装备最悬殊的抗日队伍----别看90多人才一杆枪,也要跟鬼子干!
那年春天,我在家探亲,听说老秦头当兵的儿子在一次事故中牺牲了。消息传来,老秦婆昼夜哭泣。同学们告诉我,老秦婆哭到后来,念叨着竟是我的名字:“黄绪啊黄绪,他要是在也好哇。"从此,同学们开玩笑说我是老秦婆的干儿子,而我在心里也默认了这个干娘。
干娘黑红扁平的大脸盘,小眼睛,因为长年戴着头巾,脸的上半部苍白,下半部却晒得黢黑,从额头到眼眉有个明显的黑白分界线。两腮潮红,脖子粗大,明显是山区人食物缺碘的症候。平时干娘常站在窑洞的门口,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搅动着搪瓷饭碗里和着辣椒的土豆,眯起一只眼,侧着头,只用一只眼睛看着景物。
干娘和善,说话慢声细语。大山里的生活那么贫苦,但老两口之间丛不拌嘴,包括村子里夫妻间、邻里间很少有人大声的争吵。静,不只是山村的环境,还在山村人的心里。
干娘自己贫穷,却满怀爱怜之心,对我又特别的关照:吃饭时间到了,干娘见到我们还没有做饭,就小声对我说:“来家里吃碗饭吧。”我便溜到她家去吃,也不是什么可口的饭菜,就是全家都在吃的瓜菜熬的粥。她给我盛上一大碗,放上辣椒,还不忘叮嘱一句:“孩子,不怕,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因为是邻家,干娘一天多次来屋门前闲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谁有穿破的衣服,她拿起来就缝缝补补,我们有时会忙不迭地抢回来。因为干娘缝补过的衣服,仔细看会发现多头肥硕的虱子。这倒给我们找了麻烦,勤快时,用开水烫,不然就只能在太阳下晒晒,但穿起来,总觉痒痒的,当然,也觉着暖暖的。
这种山里人的质朴热心常令我感慨,记得同队的一知青老哥高度近视,性格绵软。有一天,他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勇气,拿着一件上衣,让旁屋的女知青帮忙缝补。老兄在等待一个星期后,上门询问。门开了一条缝,衣服被送出来:拿回去吧,补不了。老兄尴尬至极!这件冷漠“趣事”相比干娘的热情和关心相差甚远。尽管缝补衣物还附带着虱子,尽管只是一碗瓜菜的粥汤,但存真情。
干娘没有上过学,不会识文断字。但有些人一生寻觅追求的东西在干娘身上却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我永远都记着干娘说的那句话:“孩子,不怕,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离开那个小山村20多年以后,我回临县看望干娘。村子里的人说,老秦头已去世了,你干娘随着小儿子一家迁往外村了,地址谁也说不清楚。来到干娘家的窑洞门前,一片荒芜,门窗全无,颇显凄凉。在废弃的窑洞前我照了许多相片,在干娘家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落花化作春泥,回报了大树。小草枯萎了,种子回报了土地。而当我能够回报而又想起回报的时候,已经是20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想想自己经历过的许多事,该记住的都已忘却了。可当年毫不经意的一些小事没有刻意地想记住它,但是几十年后记忆仍那样清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刻骨铭心吗?
干娘现在怕是已经很老很老了吧?我在心里给她最好的祝愿。
被人思念是一种幸福,干娘是幸福的。
作者简介
黄绪,天津第二十六中学69届初中毕业生。1970年5月下乡山西临县。1975年选送太原铁路学校分配到太原铁路局工作。1982年调回天津地方铁路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