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兄弟
(作者前言:四十多年前,我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四十团,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又从四十团以各种名义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在四十团的那些岁月里,我们度过了人生中极为艰苦的一段日子,至今难以忘怀。我们编写的《铁字408》这套知青回忆和随想的书,说是怀旧也好,反思也好,都是对知青上山下乡这段历史的一种特别的回忆和纪念!
每一个当过兵团战士的知青,其经历都是一本荡气回肠的书。)
1969年5月我乘坐专列来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四十团(8511农场)工业一连,当上了一名自豪的电焊工。
由于我的刻苦和努力,我的焊、氧气烧切割技术大有长进。没多久我已能独立操作,应对各种不同的技术要求了。我们机修厂是为农业连队服务的,所以经常要到各农业连去上门检修农业机械,我几乎跑遍了我团的各连队,翻山越岭十分的艰辛,最远的一次是为四师架设高压电网焊电线杆的对接,在工作中我认识了许多拖拉机手,与他们都成了好朋友。有的至今还相互往来呢。
但是最令我难以忘怀并时时会对人提起的却是我的好兄弟,英年早逝的十九连上海知青汪建军。
1975年的夏锄时节,也是农业机械大检修的紧张而繁忙的时节。十九连买了一台电焊机,因还没人会操作,所以只好求助于修配厂的帮助,我厂便派我前往。接到任务我就出发了,十九连离团部有八十多里地,地处完达山的深处。我乘坐公交车先到宝密桥,在那里十九连已派了台拖拉机在接我(在那时是很重视的一件事)一路风景很美,南北是山,中间有条蜿蜒的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小溪的南面是一条用风化石铺设的山路,拖拉机颠簸了十几里路,差点把我的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至少我自己觉得肯定已相互“挪了位”。
第二天我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正是在这次工作中我认识了汪建军。小汪是个聪明好学,刻苦勤奋的小伙子。听说他在连里是个多面手,会钳工、铁匠等手艺,而且做出来的活还挺象样的。我在工作时小汪更是忙前忙后的当我的“助手”,十分的勤快,我一下就喜欢上了他。由于小汪的聪明好学,十九连便派他到修配厂正式学电焊,我俩同吃同住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兄弟间的感情越来越深。
七月中旬的一天(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小汪连队的东方红75拖拉机的二号泵出了问题送到我厂来修理。因二号泵是75拖拉机的关键部位,又赶上麦收季节,所以连队很着急,吩咐小汪一定要在七月二十日前修好送回连队。经过抢修,二号泵第二天就修好,小汪决定马上坐当天下午一点的公交车回去,我一听急了,不肯让他这么急的回去。因为下了公交车后他还要抱着这么重的泵走十多里路,他要回去的那天正好是周六,开镰前大家放假休息没人会去接他。我说:你星期天的早上走吧,我送你到连队。可他不停的念叨:不行,连里等着急用呢,说什么我也要赶回去。看他这么认真负责我只好送他上了车,看着车开动了,这时我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蓝蓝的天空……
没想到,第二天听十九连的来人说:小汪昨天在下车后回连队的路上遭雷击了,现在正在团部医院住着呢!我赶紧不顾一切冲到小汪的病房。看着病床上的小汪,控制不住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小汪告诉我:那天从公交车下车后,有位十九连的妇女抱着几岁的娃娃一起往连里赶路,这样,大家谁也帮不了谁。铸铁的二号泵有十多公斤重,长约三十厘米多,高三十厘米,宽二十五厘米,这个铁家伙不能背,所以小汪只能抱在胸前往前赶路。不知怎么的,山区里的天气就是这边么的说不准,忽然一阵风刮来了一片乌云,接着雨点就往下泻,小汪与那位妇女都本能的各自找了一棵大树躲雨。(其实这是最危险的)大家相距五、六米的距离。一声炸雷后小汪就住到医院里了……
后来听那妇女说:那雷响得可邪乎了,等我抬头看小汪时他已侧身歪倒在已被炸裂了的塔松树下了。惊慌中那妇女拼命摇着哭喊着小汪,但都不能推醒他,何况妇女又带着孩子,这时她也顾不了这许多,抱着娃冒着雨徒步赶往连队。一到连队见人就一下瘫软在地,哭喊着让快救小汪。连长听说马上派了拖拉机带上卫生员等人前去救小汪,此时雨停了……
看到二号泵旁的小汪,卫生员上前紧急检查,发现小汪的心脏还在跳动,马上直接送往团部医院。在开往团部的路上小汪醒了过来,他直觉得浑身剧烈的疼痛,听大家说才知道自己是被雷打了(当时通讯的落后,交通的不便,山区的就医条件可想而知)到了医院经过医生抢救小汪的性命终于保住了。等小汪稍好转些我察看了他的伤情:因为小汪的左胸别了一支钢笔所以他的左胸有灼伤的焦痕,跌倒时屁股接触到二号泵,所以屁股上也是一大片焦伤。我当时心疼地责怪他: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晚一天走呢,吃了这么大的苦,差点没要了你的命啊。小汪却笑着说:不是连里等着二号泵急用嘛,老天不是还是给我留了小命嘛。
我看着伤痛中的小汪默默无语……
康复后小汪回连队修养了一阶段。二个月后小汪又来团部看病时,先来找我,并拉起右裤腿让我看,说右腿疼得厉害。我看见他右腿有个鸡蛋大小的肿块,还红肿着。我陪他一起去找医生,医生一看马上让他转到医疗设施好些的裴德医院。他转院去裴德后我就再没见到过他。
后来听十九连的知情者说,小汪最后又转到哈尔滨。那里的医生说是恶性肿瘤,并说必须截肢!小汪想回上海治疗,团领导也同意了他回上海。没过几个月,他的癌细胞就转移到肺部,变成了肺癌晚期。据医生说,小汪遭受的雷击可能激发了他体内的癌细胞的恶化。才23岁啊!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走掉了”
小汪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北大荒,听说直至临终小汪始终很乐观,他最后的愿望就是要把自己的骨灰埋在北大荒,埋在四十团十九连的土地下……
虽然我与小汪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他的聪明、热情、乐观的形象始终深深的留在我的心中。三十五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能留住他、如果那天没下那场雨、如果有如今的通讯条件、如果有如今的高速公路和汽车、如果、如果……可惜生活中没有如果,生命中更没有如果!!!让我时时想起的小汪,让我此生不会忘记的小汪——我的好兄弟,只有我知道你那天急着赶回去,是为了送二号泵的呀!这也是我至今心里深深的痛……
我曾回黑龙江去找过小汪的墓地,但见满眼的绿色铺天盖地,分不清那里是大山,那里是田野,那里是墓地,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北大荒的黑土默默无语!好兄弟,安息吧。我们没有忘记你!我们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