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之 :乡学 | 知青(6)
来源:陕北文化 作者:谢侯之 时间:2018-08-20 点击:
谢侯之:陕北老知青。真名:谢渊泓。柏林工大工学博士。信息专家。
(谢侯之和他的学生娃娃们。1973年,延安河庄坪西沟枣圪台村。)
谢老师要走了
一个星期天下午,太阳金灿灿的。我正在住处批作业,一个娃慌张跑进来,大声喊说:“谢老师!队里叫你去开会了。”
我到队长家窑洞时,队长书记几个正盘坐在炕上,炕桌旁坐着个公社的文书老宋。窑里边蹲坐了一脚地的男人。个个拿根烟杆,喷得窑里烟雾一片。见我进来,书记和宋文书都招呼说:“谢老师,上炕来。”
我坐到炕上,问宋文书:开会为什么事呀?宋文书说:“我来听汇报修大寨田。你不是想上大学吗?”于是就说给大家知道:中央这次要恢复大学,要考试招生。谢老师想去报考了。“公社叫我朝队里要个谢老师的评语。”
众人听了,都嘈杂着作贺:“咂!谢老师要走了。再不要在咱这儿受苦了。”“考大学,是升状元,回北京做大官了。”我不知该说什么,上大学是个盼了多久的梦啊。
书记说:“评语再咋议了,老师教的好嘛。我那个儿在谢老师班上,这阵儿可闹学下字儿咧。”大家就乱将起来:“这阵儿娃们可长进了。”“都闹学下字儿了。”
队长把烟杆的烟灰扣到炕沿上,想说话:“咳!”又犹豫了。停一下,笑了说:“要不是怕误了谢老师的前程,咱枣圪台再莫粮吃,一满白面清油管够,咱把谢老师养起。”有人应说:“对着咧!”书记欠起身,说:“那不能嘛,可不敢叫误了谢老师前程。”会场上都静了,众人点头附合,说:“就是嘛。文化人前程重要了。”
于是全村一致同意:“枣圪台欢迎谢老师出去升大学。”散会时,书记对宋文书说:“我不识字,评语写不来。你看着给写一挂。愿写咋好就咋好。”队长就过来跟我说:“谢老师,今儿黑地(今天晚上)到我窑火吃羊肉臊子面来。”书记听了,插进来说:“唉,看说的!老宋和谢老师今儿黑地讲好到我那儿吃饭的。”队长就说:“噢,谢老师,那你就明儿黑地来哦。”其他人听了,吵吵说:“要请谢老师吃饭的人这下多了,队里得给排排了。”
我跟队长说:“小学校又该没人教了。咋办呢?”队长咧了嘴,笑眯眯地说:“谢老师放心走。乡里人有办法了嘛。”
多少年后
多少年后,我在柏林工大,给Paper教授带习题课。上课的那天,我站在讲台上。看到下面一大群男女青年的眼睛,那是洋人蓝色的眼睛。我想到了枣圪台。哦,我那片小鹿小兔般的眼睛!那些娃现在在哪里呢?
2007.05 北京
注:
樊映川(1900~1967):安徽舒城人。民国15年(192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民国29年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获博士学位。曾任同济大学教授。其主编的《高等数学讲义》,清楚易懂,长期被全国工科院校采用。
派饭:农村干部下乡至某村。由该村安排去农民家就餐。农民家人与干部一同吃,一般不为干部单做,有什么吃什么。称之为“吃派饭”。干部按规定数额付粮票,付钱。
“玻璃般的童音”:言不尽意,这话对极了。“玻璃般的童音”的感觉在心里憋很久,说不出,是因为找不到“言”。第一次读到它时,对这印象的表达如积水泄出,身心畅快。我使用了它,我得把引用注出来。我以为是张承志,我记得读到过他讲到听儿童读书春雷炸响的感觉。我找出《风土与山河》,查看他那几篇写听孩子读书的文章《听人读书》,《大漠日沉》和《静夜功课》。这几篇都极好,但没有“玻璃般的童音”。或许我记错了?是汪增祺说的?总之,这印象表达是引用什么人的,特注明。
陈老汉的情怀:陈老汉的情趣取向和我们的大诗人李白惊人的相同。李白诗中夸耀其得意事,说: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醉花柳”即“嫖也嫖过”,“五侯七贵同杯酒”近似“和苏维埃主席一个桌上吃过酒席”。陕北乡人的许多志趣颇存古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