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黎河拾沉【2017版】(10)

来源:龙马精神 作者:陈伦修 时间:2018-06-14 点击:

      39、卸不去的包袱
 
  在农村插队,唯一可以离开农村的不外乎招工、当兵和上学了,每次我都被推荐到选拔的名单里,但是每次总与之无缘,擦肩而过,沮伤而归。不是我在农村的表现不好,也不是我没有尽力去争取每次机会。说实在的,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从我踏上这块红土,命运就注定了我必须走过人生曲折。父亲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被错误的划为右派,继而于次年被摘去了“右派”帽子。所以在我的履历表中最后需要说明栏中总要写上对父亲57年的说明,于是这个说明也伴随着我走过了那艰难的十年。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大队为我们办理户籍和发放户口本时,那位多事的张会计居然在我和二哥的家庭出身一栏里填写上“摘右”。我们再三说明“摘右”与家庭出身是浑身不相干的,可张会计还是以根据上海报来的资料如实填写为由,不予更改。至今我都没有明白上海怎么会这样不负责任的向插队的地方政府转交我的履历资料。有一年征兵,我的体检全部通过,可一政审,我就被从录取名单中划去了。县工商局招人,黄书记也把我的名字报上了,一政审,又把我拉了下来。当时从工农兵中选拔上大学,黄书记两次把我的材料推荐到公社,可一经政审那“摘右”的家庭出身就像是层妖雾,始终弥漫在我的档案袋中,挥之不去。几次三番下来,终于,黄书记、武才福和腰伟几人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我加入中国共产党。那年月,党员的牌子还是很硬的,如是个党员,前面的问题都解决了。于是,才福郑重其事的给我送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申请书》,至今,我还能记得当时的激动。

  不管上不上调,一个农村的基层党组织同意我入党,也算是对我这几年接受“再教育”的肯定吧。我用钢笔认真的逐字逐行填写这张《中国共产党入党志愿书》,也算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与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接触了。在最后的说明部分,我还是按以往填履历表的惯例,写上了父亲在57年的经历。那是六月的上旬,按照党里面行事,七月一日是新预备党员入党的好日子。我们九源和芦家共有七个党员,当天晚上,队里的党员饶木生、饶火孙、饶友孙、虞瘌子、饶显芳、周荷花、芦水旺加上大队的黄书记和财富,全部都集中到腰伟家的厨房里的油灯下,专门讨论我的入党问题。我十分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讨论的结果,就像等待着对我的一次审判。根据我在农村的多年表现,党员们毫无保留的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腰伟也在第一时间把联盟大队党支部同意我入党的好消息告诉了我。

  那天晚上,我兴奋得整夜没有合眼。我的这么多年的血汗没有白流。我极力的让自己冷静和清醒下来,因为还有公社党委的审批在等待着我。

  又一次工农兵入学推荐开始了,黄书记把我的入学推荐表和我的入党志愿表一起交到公社的党委办公室。与其说离我上调只有一步之遥,还不如说更沉重的一次打击离我近在咫尺了。公社党委再次把我推荐到县招生办公室,并详细的介绍了我几年来在农村的表现。县招生办公室在通过入学名单时明确表示:该知青如果能通过公社党委对其入党申请,即同意入学。公社党委也拿不定主意,推说只要该知青通过县招生办的入学审查,即同意入党。双方的推委其实以巧妙的方式把我拒绝在两扇不同的大门之外。

  又一条离开农村的捷径被封堵,我再一次跌入低谷。

  在给家人的信中我只能再次谎称,入学体检没有通过,我一次次的用这种美丽的谎言来安慰一次次失望中的父母。后来我得知,父亲在接到我落榜的家信时,一人躲进厕所失声痛哭了起来。因为父亲深知,由于他57年遭受的不公,给下一代带来的损失是何等的巨大。直到1979年的春天,胡耀邦全面为右派平反,压在父亲身上和子女身上的精神枷锁才彻底被打碎。那年我作为子女代表出席了父亲单位宣读党中央为右派平反文件的大会,当大会宣布为父亲平反的那一刻,十年来父亲忍受的压力和我在农村受到的精神上的委屈,全部涌现在脑海中,止不住泪流满面。

  这样的平反来得太迟,太迟了。

  终于,由于那履历中最后的说明,我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获得一次上调。

 
收割稻子
 
      40、神奇的万花油
 
  在我下乡的行囊中,母亲亲手为我放入了一种油状的药-跌打万花油,是一些中药和植物油的混合物,用于治疗刀伤、烫伤、火伤和跌打损伤。虽然并不会常用,但十年间,万花油帮我也帮助村里的乡亲不少大忙。

  九源生产队地多人少,七八月间是早稻收割的时节,伴着早稻的收割,二季稻的插秧就开始了。黎川的农村割稻的镰刀与其它地方不同,是在一片大约25公分长3公分宽的钢片上,在还没完全淬火前用钢凿敲打成锯齿状,然后烧红淬火,锋利无比,用这种镰刀割稻又轻又快。收割稻子时,田里的男女青年都会相互比赛,看谁第一个割到田的尽头。我也曾参加过这种比赛的火热场面。说起割稻,我们知识青年绝对不会输给村里人。那天我们几人都用一种进行曲的速度在埋头割稻,许多村里的姑娘小伙被我们远远的甩在身后。突然,我的左手小指被锋利的镰刀重重的割了一下,鲜血顿时从小手指的尖端喷涌出来,小手指的顶端悬挂着一块带血的肉指甲。我的脸刷白,拖着沉重的脚步,退出了这场热火朝天的比赛。我忍住刺心的疼痛,用田边清泉里的水将伤口的污泥轻轻洗去,然后把那段还未完全分离的肉指甲与受伤的小指对接在一起,回到家中用浸满万花油的棉花,紧紧的将小手指包裹起来。直到这时我才想起“十指连心”的说法,剧烈的疼痛使我寝食难安。当天晚上,神奇的万花油居然发挥了作用。疼痛减轻了,血也止住了。第二天在家里休息,频繁的用浸透万花油的棉花换洗伤口。第三天,我用熟料袋包裹着小手指,回到了插秧的大田里。等双抢快结束时小手指的伤全好了。不过,至今在我左手的小手指上还留着一条隐约可见的刀疤。

  饶金水是九源的一位打猎好手,不仅枪法好,还会自己配制火铳用的火药。制作火药的过程其实十分简单,就是把木炭放在一个石头虎口里冲成粉末状,再与买来现成的硫磺和硝勾兑在一起就可以了。一天金水在我们厨房后面的柴间里的石虎口冲完木炭后,勾兑硫磺和硝时,不小心使手中的铁勺撞击了石虎口并发了火星,引爆了大约一二公斤的成品火药。顷刻间,金水就倒在了滚滚的硝烟之中。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经医院诊断为深度烧伤。

  金水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已经度过了整整三个月了,身上的烧伤面还是迟迟不见愈合。一天,我带着试试看的想法,给金水带去了仅剩的一点万花油。背着医生,我用浸过万花油的药棉,轻轻的覆盖在金水手背上。不想三天后,金水的老婆水兰托人带来口信,要我帮忙再买些万花油来。原来,在金水用万花油覆盖的手背上,长出了新的肉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陀”,我立刻去信家中告知原委,让父亲火速买好万花油寄来。当几十瓶万花油送到金水的病床前,金水一家人看到了金水康复的希望。不久,金水身上的烧伤部分结盖,脱皮,长出了鲜红的嫩肉来。

  虽然,无意中为一个农人做了件好事,却使金水一家感激不尽。回上海后,金水也总在节假日里与我互通电话问候。我一人回黎川看望乡亲们时,金水特意在家中摆下酒菜,盛情的款待我。

  好像知道“万花油”的人不多,上海现在也很难买到这种廉价的中成药了。不过,也许我对万花油有着特别的感情,在家中,我还是把它列为常用药备在药箱里。

 

      41、县文工团
 
      只是因为一位从未谋面的黎川网友,在他的博客上转贴了一张题为“黎川文工团的演员们”的旧照片,没想到,引起了已经回上海近三十年的曾经在黎川文工团工作过的上海知青们的对黎川的新的回忆。

      尽管照片经过翻拍粘贴显得并不十分清晰。但依然可以找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青春脸庞依然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已经没人能记得照片拍摄的年月,从画面上可以看出照片上几乎包括了当年黎川文工团鼎盛时期的全部演职人员。

      一九六九年的初春,近千名上海知青响应了“上山下乡”的号召从城市来到了这个江西边缘山区的县城,又被安置在黎川县的各个公社插队落户。到达县城的第一个晚上,知青们就是在这个黎川唯一的“大剧院”—黎川文工团剧场观看了欢迎文艺晚会。没想到不久以后,这些知青中的有才华者被陆陆续续的吸纳到了文工团从事演员、乐队、舞美等工作。例如:杨澄清、韩国珍、张鹏尧、朱月华、程冬玉、龚国伟、宁奇声等都当起了演员;吴海、毛伟才、刘震谷在乐队;陈伦祁担当起所有的舞美工作,方家骃为编剧。上海知青给黎川文工团带来了新的活力,也支撑了文工团的半壁江山。县政府拨款整修了那个破旧的剧场,文工团添置了新的乐器和舞台灯光,演员们也置办了行头……。一切都开始“为工农兵服务”了。

      不久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上海人排演了整本的“杜鹃山”“龙江颂”在这个小县城里上演了。大幅的海报高挂在剧场外,向人们昭示着大戏就要开演啦。尽管离开文工团一里之外的电影院日夜放映着这些“样板戏”的电影,但黎川的人们还是更愿意看到真人演绎的“江水英”、“柯湘”。小小的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票难求。当时的黎川文工团的年轻人真的很能干。

      因为演职人员并不多,一个人需担当起许多事来。团长、舞美出演群众演员、乐队的开演前在入口或卖票或签票、不上场人的拉大幕……。随着紧锣密鼓的开场和伴着丝竹的激扬,虽然唱念做打并不那么专业,但在县城的人们心目中还是有了自己的明星。

      后来,随着文革的结束,舞台上也演一些老的折子戏,如:“三看御妹”“南瓜记”之类的。禁锢了许多年,这些老戏愈加受到人们的欢迎。文工团又把戏送到各个边远村庄,在德胜关、西城熊村等公社,农民们为文工团的到来特意搭起舞台、点起汽灯。所到之处,老表无不拍手称赞。

      黎川文工团的上海知青同样来自黎川的各个乡村,虽然身处县城,但他们与留在乡里的上海知青和村里的老表依然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乡里的上海知青回家过年赶不上车,会来文工团住上一晚;进城办事走累了会来文工团歇个脚吃个饭。老表们杀了猪,会捎上块肉让文工团的上海知青打个牙祭;榨了油、做了米糖,老表们都会送些给文工团的上海知青。文工团下乡演出,老表们会像接待自己的亲人一般招待从自己村里调到文工团的上海知青。

      在日久天长的排演、演出之外,这些上海知青的文工团员们也收获了他们的“秋天的菠菜”。不少人或与同团的上海知青或与江西籍的女孩恋爱、结婚,建立了幸福的家庭。如今这些来至黎川文工团的家庭的主角,虽然都已年近花甲,儿孙绕膝,却倒也相濡以沫,恩爱如初。并未像现在的明星们绯闻百出,离合连篇的。

      这张在网上粘贴的老张片很快被打印出来,这些当年的黎川文工团的上海知青虽已华发暮年,却还是兴致匆匆的相约在一起,手捧着照片从模糊的画面中寻找着当年的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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