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黎河拾沉【2017版】(5)

来源:龙马精神 作者:陈伦修 时间:2018-06-09 点击:

      19、邮递员-老张
 
      我已经记不得邮递员老张的名字了。但在黎川,是邮递员-老张用他那绿色的自行车和车后的邮袋,默默无闻的串联起了东风公社上海知青十年插队生活中全部的亲情、爱情和友情。

      初到黎川农村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伏在老乡的桌子上,就着昏暗的油灯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封家书。“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此致敬礼!”第二天一早便开始盼望着邮递员的出现,把我们的“一封家书”带去县城,投入邮箱,递回上海的家中。

      第一次见到老张,一个黎川本地男子,四十岁左右。常年在邮路奔波的原因,黝黑的脸庞透着红润,结实的身体却多少有点躬,忠厚老实的样子,一看就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的山乡邮递员。

      老张从我们手中接过了信封,只告诉我们,信寄到上海,你们的爸爸妈妈大概要三天后才能收到。望着老张跨上车远去,我们开始像等待亲人一般,等着老张带着上海的家信再次到来。

      伴随着老张那悦耳的车铃,我们甚至可以在路边的田头收到父母、友人的来信。这样的来信,除了问侯与勉励,还有诗抄与歌谱,几乎每张纸都可以在知青之间传阅。

      一九七一年九月底的一天,老张照例在我们收割的田边送来了上海的来信。在迫不及待中撕开信封后,知青们一改往日的彼此传阅和逗笑,默不做声的收起信纸。收工后躲进屋里聚在一起,重新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信中的一个“捅了天”的消息让每个人惊讶无语:那个写入党章的接班人,猖狂出逃而坠机温都尔罕。信的最后特别写道:看后即毁!在点燃的信纸跳动的火苗里,我们仿佛也看到了什么,于是,彼此在心中开始等待起了什么。

      在漫长的日子里,老张骑行在我们插队的乡间小路。也不断传递着来信和《人民日报》、《江西日报》,从这些隔天报纸的字里行间里,我们知道了基辛格的秘密访华、中美联合公报、77恢复高考等,那些着改变国家命运和知青命运的重大事件。

      一九七六年清明过后不久,老张兴冲冲的把报纸和上海的来信递到我们手中,不无好奇的问道,今天的信好厚啊?拆信后,除了一张信纸的问长问短外,其他都是手写的诗抄,也就是后来公开发行的《天安门诗抄》。“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酒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字里行间是一声声怒吼,是一声声咆哮。不免让人热血沸腾。真的好想大声的朗诵,让农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来自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檄文。放眼望去,他们依旧弯腰在田间插着手中秧苗。

      天边,惊雷阵阵,暴风雨就要来了。

     每年的中秋前夕,老张总会满带笑脸的把家中寄来的“杏花楼”月饼送到我们手上。谁都会小心翼翼把月饼切成几块,每天品尝一小块,以此寄托思乡之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头望明月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在为命运的改变而默默祈祷。

      同村的插姐在黎川的那些年,盼望老张到来的迫切,比我们其他人更甚。插姐的恋人入伍在中国的南方海边城市,远隔万水千山,却又心心相依。老张倒也善解人意,每次有插姐的远方来信,老张总是第一个把信交给这位兵哥哥的甜蜜恋人。就这样,老张用他那醉人的车铃,串起了赣邕两地的爱情故事,也让这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在我们知青间流传至今。

      老张作为一个邮递员,也曾让很多农村人羡慕不已,毕竟是吃公家饭的。但成年累月的骑行在山乡的小路,风霜雨雪、日晒雨淋的,个中辛苦只有老张自己知道了。老张与所有的乡村邮递员一样,以个人的辛劳为山区的农村送去了温暖,为身在农村的上海知青带来了远方的真情。

      一九七九年,老张为我送来了上海同意回城的信函。当我从老张手中接过信函时,欣喜若狂的那一刻,让我忘记了与老张握手。这位十年来为我递送了无数家书的普通邮递员,也许无法体会一个上海老知青此刻的激动,只是按响了我听惯的车铃又骑上了乡间的小路。只到看着老张消失在竹林深处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能见到这位绿衣兄长。

      每一个在黎川的上海知青,都从乡村邮递员的手中接收过家书,接收过公函。那熟悉的车铃,那熟悉的笑脸,只是我们黎川岁月中的一瞬,但他却是我们知青青春生命中的鸿雁,是那样的让人难以忘怀。

      让我们记住知青岁月,也记住知青岁月里的乡邮。

      老张,你好吗?

      “鸿雁 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 ,秋草黄······鸿雁 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黎滩河畔文学家张恨水旧居
 
      20、黎川话
 
  就像出国一样,我们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语系的地方。对于老表们说的话,除了能猜出几个单词外,几乎没有一句话可以听懂的。

  黎川由于地处赣闽边境,域际多邻,语言特点的形成,具有较复杂的因素:即同时带有赣方言和客家方言口音,又同时具有本县独立的特色,同时带有浓厚的古文韵味。我们从黎川话的你、我、他学起。黎川话把你叫“乃”、我叫“奥”、他叫“截”,把我们、你们、他们叫成“奥道”、“乃道”“截道”。在人们的日常用语中夹杂着许多古代用语,例如:把不要说成“莫要”,谢谢说成“多谢”或“难为”,过一会说成“挨下”,因此说成“故此”……。罩衣黎川话称“加皮褂”短裤黎川话称“虚裤”棉衣黎川话称“顿衣”衣袋黎川话称“荷包”对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后面加“个”称呼,...用“呃”“仂”等音加在名词后面作附加成分,相当于普通话里的“子”“儿”等词尾。比如:豆呃(豆子)、梨呃。

  为了听懂人们说的话和能够用黎川话与老表们交流,我们就特意留心听女人们在田里的谈话或吵架。男人们就在一边用生硬的普通话给我们解释,慢慢的我们可以用黎川话必用的单词和着普通话,开始与老表们交流了。一旦有了语言的沟通,我们和黎川人民的距离立刻被拉近。人们也不把我们当外人看待,我们被邀请吃老乡们的“杀猪饭”,被邀请参加村里男女青年的婚嫁喜庆活动……。

  在和人们的交流中,我还学到了许多流传在黎川民间的有趣故事和楹联。在黎泰公路修路的每个晚上,总有人会讲些故事来消磨时光。至今我还记得有人讲过的一些片断和有趣的楹联。其中,一条名为“烟锁池塘柳”的上联的每个字的边旁构成了中国文化的“火、金、水、土、木”的五行元素,据说至今无人能对。还有述说师生关系的“新竹长长过老竹欺压先生,老莲种种出薪莲包含小子”的对联,都让我看到黎川民间的文化内涵。每当想起这些有趣的对联,就使我想起在莲荷峰修路的那些日日夜夜。

  在黎川的十年间,我用十分标准的黎川话与每个当地人交谈,以至于如今在上海的公交车上听到黎川人说话,也会不自觉的用黎川话和那些不认识的黎川人交谈到下车。在上海与黎川的朋友们通电话,我在电话中一定是用黎川话的。

  黎川话也成为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深深的印记。

  后来在无意中发现,一代文豪张恨水居然是曾经在黎川生活很多年。在他的巨作《金粉世家》的许多段落中,流露出极具黎川地方特色的语言。

  哎!不是乡音的乡音。

  “恰呃饭谋(吃饭了没有)?”

 
2005年邬有芳、顾秀娟等上海知青与黎川知青摄于生产队通往县城的唯一隘口
 
      21、卫星上天
 
  1969年的4月1日,我国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了,收音机里一遍又一遍的传来了从卫星上传来的“东方红”的悦耳的音乐和我国政府发布的新闻公报。

  尽管卫星在天外不停的围绕着地球不停的转动,“东方红”还在不停的回响耳边,可我们烧饭的柴禾就要没了。

  农村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人可以比女人提前收工回家干些做饭、砍柴、洗衣之类的家务。那天顾秀娟和邬有芳照例也随村里的女家婆们收工了,为了不使烧饭的柴禾断档,她俩拿起柴刀上山剁柴去了,直到我们收工还不见两人回来。我们四个男生同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天黑前,邬有芳在顾秀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踏进了村前的柴门。

  村子周围的山上长着无数的灌木,除了杉树、松树、茶树、樟树和一些高大的乔木,所有的灌木和蕨草都可以用来做柴禾。邬有芳在砍柴时用力过猛,把砍向灌木的柴刀砍向了自己的小腿。邬有芳那张懦弱的脸庞,此刻更加显得苍白无力,血还在顺着裤腿往外流淌,必须送县医院紧急治疗。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蒋胖、小猫和二哥找老乡借来了板车,和村里的一个叫“木根”的青年农民把邬有芳连夜送到县医院。

  漆黑的二十多里山路,由他们四人轮流拉车。现在想来,当时的情景真有点像“天云山传奇”中的一幕。

  收音机里还在不停的播放着来自卫星的“东方红”。

  尽管邬有芳的伤得到了暂时的治疗,但由于小腿的伤不容易好,加上在江西水土不服的原因,邬有芳的伤一直不好。为了照顾她养伤,顾秀娟承担了我们上海知青集体户的全部家务。后来,公社把邬有芳安排到了公社的电话总机房当接线员,邬有芳才从此离开了芦家。

  每次邬有芳谈起这段伤痛的经历,总是会向当时救助过她的男生们和黎川的老乡表示深深的感谢。危难之中的援助之手把我们的心紧紧的连在一起。四十年来,从患难中走过的我们都不会忘记那个不平静的夜晚,还有那早春夜晚的天籁之音。“东方红,太阳升……”

 
1979年与二哥摄于芦家村的柴门前(被虎咬死的牛犊是此牛所生)
 
      22、初生牛犊
 
  满腔热情要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我们,只要是贫下中农交办的事,都会句句照办的。村上的一头母牛产下了一头小牛,因为缺奶,长得又瘦又小,生命危在旦夕。村里人把照顾小牛犊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我们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照料着这头被母亲丢弃的小牛犊。每天,我们一早就用自己的口粮磨成米浆喂小牛;傍晚,收工时我们会带回鲜嫩的青草放在槽边。小牛犊就睡在我们厨房隔壁的柴草屋里,晚上我们睡觉之前总要撑着油灯到柴屋看上一眼。小牛犊在我们的身边一天天的健壮起来,早晨我们已经可以赶着小牛犊走出柴门到附近的山上吃草了。小牛犊听到我们的呼唤声也会快步奔到我们的跟前,与我们这些千里之外来的上海佬渐渐的亲昵起来。小牛犊身上的毛发变的有光泽起来,肌肉开始包裹原先的骨架,一头未来的耕作好手仿佛就在眼前。村上的人们都不断的夸奖我们,我们也为拯救了一条生命而感到高兴。

  9月30日,按照惯例,我们国家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盛大国庆招待会,国务院总理周恩来要在招待会上发表讲话。我们芦家的村民都到九源生产队集合,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转播的实况转播(当时在农村,几乎只有生产队才有一台收音机)。听完了周总理的讲话,社员们接着还要听生产队长发表“重要讲话”。农村稍微有点权力的村干部都喜欢在会上讲上几句,队长讲完了副队长讲,副队长讲完了会计讲。有时就为了放牛的孩子没留神让牛吃了队上田里的禾,一个个讲个没完。生产队里的“国庆招待会”就这样开到了快晚上十点。我们芦家的社员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漆黑的山路回村了。我们几个还是惦记着柴屋里的小牛。当我们点亮油灯来到柴屋时,眼前的一切让我们惊呆了。小牛犊倒在血泊中,身上的皮被什么东西撕咬得不成样子,血肉相交的暴露外面。我们唤来村上的农民,他们也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是老虎,是老虎来过了!”当时我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人们察看了周围的脚印,断定是老虎,一头成年的老虎咬死了小牛犊,并吃了不少肉。没想到这里还有老虎。因为我们全村人的离开和我们没有关上柴屋的门,使这头刚刚获得生命希望的小牛死于非命。

  后来知道,在黎川的山里活跃着我国现在被列为频危物种的华南虎。各村都有打猎的好手,打死一头老虎,可以得到县政府的嘉奖,虎肉可以卖钱。如打死老虎的是持枪基干民兵,还可以获得五发子弹。所以山上的老虎、野猪、麂之类的野生动物后来也越来越少,等到想到要保护这些野生动物已经是最近90年代的事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然也不会有陕西的“周老虎”事件发生。我们精心喂养的小牛就这样惨遭杀戮,死在虎口之下。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毕竟还是牛犊啊。
1969年江西黎川的芦家村全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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