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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45、《“阿凡提”的爱情故事》

 (上)
 阿凡提的外号是当年一块儿下乡的知青们起的。阿凡提本姓王,可大伙儿都不喊他小王,因为他老是穿一身自己裁剪的黑白条子的崇明土布衣裤,脸瘦瘦的,个头虽不不高,却显得精干,人又机灵聪明,平时爱来点小幽默,颇象阿凡提,所以就得了这么个雅号。
 阿凡提原是上海市某中学的高中生,“文革”前父母都是小裁缝,家境不富也不十分贫寒。他因在家里五个弟兄中排行长子,所以带头第一批下了乡。
阿凡提不象有的知青到了乡下整天唉叹前途命运,沮丧颓废,而是面对现实脚踏实地学起了农活。他天天跟在生产队长大老刘后面转悠,问长问短,学这学那,不久便把犁耙耧播十八般武艺都学得象模象样了。
农村生活条件哪能和大城市比,缺油少盐是常事,一年到头别说难得见荤腥,就连蔬菜有时也经常吃不上,加上农活又苦又累,确实让人有点受不了。尽管如此,阿凡提却想,我们来农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吃苦耐劳在田里摔打锤炼,能脱胎换骨吗?他每天收工之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到自留地去种菜,学着老表的样子种上了辣椒春菜茄子黄瓜,回到知青屋还挑水做饭劈柴,可从未见他愁眉苦脸的。逢到别的队知青来队里作客,阿凡提总会露一手,炒几个宁波菜让大家尝尝,换换口味。特别是阿凡提炒的蟹黄蛋,不过就是普通的几个鸡蛋黄加了点醋,再加几片黑木耳碎末,就号称蟹黄蛋了。非常好吃,以假乱真,被知青们赞不绝口。
逢到个别女知青想家落泪,阿凡提便开导劝慰她们:既来之,则安之,哭也没用,还不如打起精神好好干,反正下乡的知青成千上万,大家都一样苦,哭坏了身子倒让父母心疼。表现好早晚有出头的一天。
  阿凡提务实、开朗的个性使他颇有人缘,可偏偏从没有遇到过“丘比特”的青睐。这也难怪,那年头知青前途未卜,生活艰难,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还敢考虑那事啊。同在一个队的男女知青几乎都成了清教徒似的,压抑着个性,强行克制着青春的萌动,相互间连玩笑都很少开,更别说什么私下的接触交往了。全大队一百二十多个知青,在头几年里,仅有一两对公开谈恋爱的,还被别的知青取笑没出息。在这种环境下,阿凡提的青年时代也就这么平淡无味地过去了。
  阿凡提下乡不觉已是七个年头了,人都快三十岁了。几个爱开玩笑的老表打趣说,“小王,在我们农村,象你这么大岁数,娃崽都好几个了,你们知青打光棍要熬到啥年头?就当真不想要老婆吗?”阿凡提想想也觉得凄凉。头几年,大家都盼上调,一年年过去,可推荐上大学和抽调到工厂的毕竟凤毛麟角,绝大部分知青仍在大田里务农,上调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如今报上一直在宣传要知青扎根,虽说真愿意响应者实际上并不多,可这似乎已是趋势,没什么改变的可能了。
古人曰“三十而立”,阿凡提何尝不想成家,可队里的女知青一年比一年少:有的已远嫁外省,有的到县城去曲线上调自找门路,有的打算搞病退回上海;没有一个愿意“扎根”的。再说他们也难以看上阿凡提:阿凡提家有“海外关系”,尽管几十年来音信缈无,却让他背着个“出身不好”的黑锅,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哪个姑娘跟了他还不要倒一辈子大霉啊。阿凡提渐渐也就心灰意懒,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再抱有幻想了。
有一天,阿凡提有事经过五里地外的大队小学,顺道看望一下他颇有好感的、在那里当民办教师的上海女知青小芸。他想当了民办教师会留下来的,可以交往一下。教师们也认为从没有什么男知青来看望小芸,也许多少有点意思。可是又不像,小芸很忙,除了点点头问候了一下啊,根本没留阿凡提坐。阿凡提独自悻悻地走了。
 阿凡提素来对小芸颇有好感,却从来没敢奢望她成为自己的女友。有道是“可望而不可及”,可阿凡提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脸红心跳。阿凡提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老是想能见见小芸,哪怕是瞅上一眼也好。
 小芸很文静,不算漂亮,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寝室里挂满了她自己画的国画。她还会弹钢琴、唱歌跳舞,从小就在上海的少年宫合唱队担任领唱。她带队的大队小学文艺演出队还在全县的中小学汇演中得过奖,队里的老乡和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可大队连着推荐了三年还是被上面涮了下来,没能上大学,明明是她的事迹却被张冠李戴写到别人头上。
 阿凡提多次听队里的娃仔说起小芸的遭遇,很为她抱不平。阿凡提一路走一路想,小芸确实是个好姑娘。可她会看上自己吗?看上去她对任何知青和老表都是一样的温和,总是逢人就微微带笑,又似乎跟谁都不随便交往,平时连话都很少说,一有空就画画,令人难以接近。
回到队里,阿凡提几乎整整一个通宵翻来覆去睡不着,小芸那富有特殊韵味的的音容笑貌老是在他眼前晃动。他想提起笔来给小芸写封信,可寻思了半夜,还是没有勇气写。
 农忙结束后,阿凡提总算鼓足勇气向村办小学中一个和小芸比较接近的老表教师打听小芸有没有对象,不料老表教师却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盯着他,阿凡提有点心虚,仿佛老师在讥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老师却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小芸在带学生上山劳动时突然心脏病发作,生命危险,已经送回上海抢救治疗去了。老表教师还说小芸老师下乡之前早就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她不适宜下乡,可她自己坚决要来,这一去,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阿凡提感到一阵失落,他为自己尚未真正燃起的爱情火花的骤然熄灭感到悲哀。他呆呆地机械地回到队里,走路吃饭干活,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大老刘看到阿凡提失魂落魄不思茶饭,猜测他的苦闷是感到独身的寂寞,便开导他:小王,你一个年青人有力气能干活挣工分还有文化,还怕讨不到老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上海人就不兴找个乡里妹子?阿凡提摇摇头。对农村姑娘来说,自己已经太老了棗哪个妹仔不是十七八岁就“哇当了”老公?还轮得到他?再说,如果是自己不投缘的,哪怕长得再漂亮,阿凡提也不要。
(中)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其实村里有个妹子已经看上了阿凡提。名叫细女,才十五岁。细女家有九个姐姐,她是幺妹,却不得宠,因为父母期盼生儿子的愿望又在她身上落了空。加上家穷,无法再继续生下去,所以只好把幺妹当儿子养。可细女毕竟是女儿,不到十五岁就出落得象个大姑娘。因为从小劳动,粗茶淡饭的倒养得结实健壮,脸庞白里透红,圆脸蛋上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一点也不象缺吃少穿的穷人家孩子,倒象年画上的胖娃娃,金童玉女。
细女虽然聪明伶俐,却没念几年书便早早下地干活了,因为父母说女娃子早晚是人家的人,多读书白花钱。细女勤快能干,比几个已出嫁的姐姐都能干。父母背地里盘算,而且开始托人打听,想为细女找一个“吃商品粮的”老公,免得日后受穷,再说娘家也能沾点光。细女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打算,便自己悄悄拿起了主意。
细女从小喜欢有文化的人。阿凡提当过代课老师,教过细女,她对这个“上海阿拉”印象很好。有事没事,细女常喜欢往知青屋里跑。知青见多识广,知识丰富,在那里有很多书可看,还有半导体收音机能听到山外的新鲜事。特别是这个小王叔叔,和气,能干,勤快,不抽烟不喝酒,总是自己洗衣服,肚子里还装了那么多风趣幽默的故事。每回细女来串门,他就讲故事给她听,逗她乐,还教她认字打算盘,逢到过年去上海探亲回来,总不忘记带些糖果给她吃。十来个男知青中,要数小王叔叔最没城里人的傲气,而他看上去却是晓得的事情最多。
  细女一想到父母要她嫁人,她就觉得自己离不开小王叔叔。那么好的人,却一直打光棍,多么孤独寂寞!不知他能不能看上自己……想到这里,心窝里咚咚地象在打鼓,面孔也有点发热,幸好爹娘和九姐在厅堂里忙活,房里只有细女一个人。
  细女想到小王最近神情不佳,心神不宁,也不爱跟自己说笑话了,不知他有什么心事,就怕他被外头哪个女知青看上,让人家占了先;或是他恋上了人家,别人又看不上他,让他白白受了委屈,还不如趁早向他表明心迹。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赶紧扒了几口晚饭,急匆匆地去了知青屋。
  屋里灯光暗淡冷冷清清,几个男知青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只见阿凡提一个人埋着头闷闷地补着衣服。细女便一把抢过来甜甜地说:“小王大哥,让我来帮你补吧。”阿凡提怔怔地看着细女,他最近已听说细女的父母在托人为她寻婆家,心想,这黄毛丫头也长大了,越来越出挑了,怎么这么快就要找婆家了?可见自己是老了。可他奇怪的是细女怎么不叫自己叔而是改叫“哥”了呢。阿凡提忍不住开玩笑地说:“姑娘大了,要找婆家了,找了婆家算大人了,怎么?我这个叔叔啥时候降级变成哥哥了?”
细女突然变得忸怩起来,脸羞得通红,不住地捶打着阿凡提的背,“就不叫叔,就不叫叔,想叫啥就叫啥。谁要找婆家啦?我哪也不去。” 
 阿凡提发现细女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是那个嚷着要讲故事要吃糖果的小姑娘了,又黑又亮的两眼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脉脉含情,楚楚动人……阿凡提被这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照得心里打慌,不由他低下头,躲闪着细女大胆强烈直露的眼神,心里直打鼓:这丫头今天怎么了?我是叔叔辈的,又是上海穷知青,她是不可能爱上我的,我也是不可以爱她的,再想到自己一个大男子汉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决不能在乡里女娃子面前失态,八成是自己想小芸想昏了头吧。
  阿凡提定了定神,转眼看着忽闪忽闪的煤油灯,轻声地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上山修岭呢。”
  细女一扭脸低声而倔强地说,“不嘛,再坐一会儿嘛,怕啥?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阿凡提诺诺地说,“晚了,你爹妈会来找;再说别人都不在,就我们俩,这样怕不好,让别人说闲话……”
  细女大咧咧地说,“有啥闲话好说,我才不怕呢,让人家说好了,最好让爹妈也知道,这样他们就不会帮我找婆家了。”
  阿凡提无奈,只好用长辈的口吻说,“细女,听话,快回家睡觉吧,姑娘家大了总要找婆家的,别跟爹妈怄气。”
  细女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话音里带哭腔:“我总把你当成好人,没想到你也和爹妈一样,希望我嫁到外乡去?”
  细女一向开朗活泼,此刻阿凡提见她哭鼻子,倒慌了神:要是让别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阿凡提欺负了她。
  阿凡提柔声说,“叔叔哪能舍得你走呢,可你离开这穷山沟,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别难过。”
  岂料细女哭得更伤心了:“干嘛非要逼我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我不希罕外边的好日子,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舍不得这里,你,你怎么就不知道人家的心?”
  阿凡提被细女哭得心慌意乱,没了方寸,赶紧拿了洗脸毛巾帮细女抹眼泪,细女娇恬地说,谁要你擦啦?一边说着却不往后退让而是更靠近他,把脸抬起来由着阿凡提擦。
  阿凡提见细女如梨花带雨,泪眼含笑,风情万种,温柔娇羞,若含苞欲放的映山红花,怎能不心疼爱恋?他似乎已闻到细女身上那乡村少女带着山野泥土味的清香气息,他几乎要把细女一把搂在怀里亲个够。但阿凡提没这样做。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所受到的待遇,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这样做。
  他轻轻地往后站了一点,与细女拉开点距离,狠狠心肠地说,细女,你是个好姑娘,叔知道,可你们家三代贫农,怎么可以找我这个出身不好有海外关系的人呢?再说,我们上海知青连自己也养不活,你跟着我要受穷,你父母不会同意的。别发傻了,早点回去吧。
  阿凡提说着,心里在恨自己,象个刽子手,象个封建包办婚姻的帮凶说客,恨自己不敢大胆地爱这个可爱的姑娘;恨自己读了那么多书,竟然不如这个没多少文化的山里妹子坦率纯情。可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呢?
  细女泪眼里含着坚定的光芒说,反正我的事,不要父母管。别人说什么,我也不听。我不怕你穷,也不知道什么叫海外关系,只知道你是好人。你不结婚,我是不会离开石溪村的;你要看不上我,跟人家好了,那我,我就离开。
 阿凡提激动万分,他怎么会看不上这样一个纯洁可爱的清纯少女呢?他怎么忍心拒绝这样一颗炽热的心呢?他怎么能放过这对自己来说是从未经历过、从未得到过的珍贵恋情呢?
 阿凡提生怕自己在做梦,生怕自己会失去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他几乎要忘情地一把搂住细女那丰芸柔软的少女的身体,尽情享受这从天而降的甘露,然而他又怕亵渎了纯洁的少女,怕惊吓了可爱的姑娘,因此只是轻轻地低下了头,小心地拉过细女的手,微微地抚摩着,惟恐细女觉得自己太粗鲁。不料细女却用力地抓住阿凡提伸过来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细女的泪水流到了阿凡提的手臂上。阿凡提激动得闭上了眼睛,任凭细女抚摸着自己的双手,他喃喃地说,细女,细女,我不赶你走,我舍不得你,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我要你。
  过了很久,阿凡提对细女说,快回去吧,别让爹娘着急。细女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下)
  这以后,阿凡提觉得精神好多了。他不再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而是干什么都觉得有劲,吃饭也不觉得味同嚼蜡了。生活在他面前似乎展开了一片新天地。
  阿凡提第一次发现,石溪村的景色其实是很美的,山那么青,水那么秀,那漫山遍野的樟树、松树、茶树郁郁葱葱,更有那一年四季开不败的野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长着,实在比上海的任何一个人工建造的公园都看着舒坦。就说座落在山坡上的石溪村十来户人家的土坯房吧,虽然简陋,可房前屋后家家户户都种了桃树梨树柳树,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枝茂叶盛,郁郁葱葱,跟阿凡提上海家中的石库门房子比起来,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浪漫情趣。再说,能得到细女这样善良可爱的姑娘朝夕相伴,再苦再穷也是甜的。回不了上海又如何?找不到上海姑娘又如何?
  阿凡提想,只要有爱情,在哪里都是幸福的。细女不娇气,不傲气,有一双勤劳的手,有一个聪明的头脑,更有一颗善良的心,她能钟情于自己,这难道不是自己的福气吗?只是细女父亲这一关很难过:自己是穷知青,出身又不好,再加上年龄又相差一大截,恐怕细女爹不会爽快同意。但阿凡提并不悲观,他给自己宽心:反正细女还小,不忙着出嫁,慢慢熬着,只要自己真心对细女好,时间长了,细女父母看到他俩情投意合,水到渠成,到时候会答应的。
  阿凡提和细女开始悄悄地约会,感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滋味。村外的小溪边、山头上、田坎后留下了他们情意绵绵的足迹,阿凡提陶醉在甜蜜幸福中。谁知好景不长,细女的爹娘很快打碎了阿凡提的美梦。
  一天吃过晚饭,细女急急忙忙来到知青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阿凡提,爹妈已经跟人讲好,明天一早有人来相亲,对方是公社供销社吃“商品粮的”,介绍人已经把礼物都送过来了。细女一急,便对爹娘说自己已经跟阿凡提好上了,不料爹大发雷霆,不许细女自作主张,骂她是下贱货,还骂阿凡提不是东西,勾引他女儿,要找阿凡提算帐。细女边说边哭,急得直跺脚。
  阿凡提焦急万分,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知青扪纷纷抱不平。他们说,怎么有这种事,都什么年头了,还搞包办婚姻,买卖婚姻,把女儿当商品。有的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难道自由恋爱还犯法?几个知青你一言我一语为阿凡提出主意。有的说,去找队长评理,有的说去叫妇女主任劝劝细女妈。
  正在这时候,细女爹骂骂咧咧赶来了。知青班长对阿凡提说,怕什么,你又没做亏心事,看他能把你怎么样?细女爹气势汹汹老远就喊道:细女,你个不要脸的贱丫头,自做主张找老公,还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还不快回去!
  阿凡提在村里七年,早就“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平时见了老表都很和气,跟细女爹有时还随便聊聊,没想到细女爹在女儿婚姻大事上会这么倔,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他尽量压抑着火气好言说,大伯,别生气,细女没做错什么,我和她是真心好的。
 谁知细女爹火冒三丈不依不饶,“不行,什么真心好,她懂什么,还不是让你勾引的。这事由不得她小孩家自己做主,我是她爹,要对她将来负责,你们知青说走就走,还能一辈子在这穷山沟?我不能由着她一时的性子。你也别想拐走我女儿!”
  阿凡提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是拐走你女儿?我要在这里和她生活一辈子的,我会好好待她的。细女爹音量未减,说:你们上海知青连自己也养不活,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细女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来了,她先拉细女回去,细女不听;细女妈哭着怨女儿没良心,又去拉细女爹,叫他不要吓着女儿,得慢慢劝,却被一顿臭骂,只好一个人伤心地抹着泪回家去了。
  细女爹恨恨地对阿凡提说,好话说到天边,我也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你,我是为她好,也是为你好,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细女却倔强地对爹说,你不答应,我也要跟他。别人,我谁也不嫁。
  她爹撩起巴掌就要打她,被阿凡提一把挡住。
  细女哭着说,我今天死也死在这里,不回去了,你打好了。
  细女爹怒不可遏,又要冲过去打她,被知青们和闻讯而来的老表们拉开了。众人两边劝,细女爹没法再动手,一转身,蹲在地上啪哒啪哒敲烟袋。嘴里恨恨地骂着。
  阿凡提对细女说,明天等介绍人和相亲的来了,跟人家说清楚,不就行了?他好说歹说总算把细女劝得跟爹回了家。
  阿凡提一夜没睡着。他深感事不宜迟,应该帮助细女争取主动,把“商品粮”回了。
  天刚亮,他就来到村口,等着那来相亲的。太阳老高,好歹从公路上来了两个人。阿凡提上前一打听,果然是要等的“”商品粮“”,便走上前把情况一五一十说明了。
  那供销社的同志"商品粮"显得通情达理,转身准备打回票,可介绍人显出老大的不高兴,说是要和刘家论理说清楚。他们便急急往细女家走去。
  细女爹妈把细女牢牢关在屋里,煮好了茶点,左等右等总算盼来了相亲的,却见介绍人脸拉得老长。介绍人生气地责怪细女爹妈办事不妥帖,女儿已有了对象还要托人找,害他们白费神费钱财。细女爹妈一个劲地陪不是,心里把阿凡提恨得不行。客人茶点也没吃就走了,留都留不住。
  细女爹见好不容易拉上的线就这么断了,好端端的一桩婚姻大事就这么被一个上海知青搅和了,越想越气,他前屋后屋一喊,叫了几个族亲乡邻,拿上大棒绳索,直奔知青屋,要去找阿凡提算帐。细女又哭又喊双脚跳,却被拖进去反锁了门,无可奈何地在里面打门。
  阿凡提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也没跟知青们一起去出工,正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地歪在床边打着瞌睡等消息,冷不防被屋外传来的叫骂声喧闹声惊醒。
  他赶紧爬起来,还来不及穿好衣服鞋子,就被一伙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阿凡提大叫,你们要干嘛?
  来人不由分说把他吊到屋梁上,细女爹指挥着人挥舞棍棒绳索,用力地抽打。阿凡提痛得禁不住大声喊叫。
  知青们全到十几里路外的山上修岭,屋里只剩阿凡提一个人,叫也是白叫。
  细女爹象一头发怒的狮子,越打越狠,他吼叫道:“你这反革命的狗崽子,你这臭小子,叫你勾引我女儿,坏了我家的名声,断了我女儿的婚姻大事,我今天不能饶你!你那海外的祖宗老爷有钱管啥用,你还不是个穷知青!白日做梦,想要我女儿,万万不能!今天叫你尝尝我们山里人的厉害!”旁边的人也随声附和,落井下石,一块儿跟着抽打阿凡提。
  可怜阿凡提被双手绑着吊在梁上无法挣扎,两腿悬空,身穿单衣,象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直流。他用尽全力喊叫着救命,还呼喊着细女的名字,想着如果今天真的被打死了,也要最后见一见细女的面。
  惨叫声终于被在几里地以外检查生产的老队长大老刘和公社干部老周听见。他们急急忙忙往村里赶,知青们和妇女队长他们也赶回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救下了阿凡提,阿凡提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了。
  老队长和老周他们都责备细女爹一伙不该毒打知青,谁知细女爹振振有词说了一大堆歪理,没人说服得了。大老刘说,上海知青大老远的来,在这里吃苦受罪,不和我们自己的子女一样,怎能下这样的手毒打?周主任说,恋爱自由,怎能干涉儿女婚姻?可细女爹不依不绕,说山里人不懂那么多,女儿不能随便叫人拐了。干部们对这伙没文化的老表竟无能为力。就算知道他们做过头了,打伤了人,理屈,可打也打了,又没出人命官司,谁还能把这伙没文化的“贫下中农”怎样?他们不会、也穷得拿不出钱来给阿凡提治伤。老队长和他们是族人,一个村的乡里乡亲,训过也就罢了,也没敢扯破情面给个啥处罚。
  阿凡提整整躺了一个星期爬不起来,全靠知青们轮换着照料。大家都很气愤,也很悲哀,知青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都有兔死狐悲的感觉,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大伙儿都觉得求告无门。那年头“天高皇帝远”,再说上头权力斗争正不可开交,公检法都早已不管用了,地方革委会都是当地人,情面观念重,又没多少政策法规意识,阿凡提一个没头没脸没地位的穷知青,就是去找他们还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能到哪里去讨个说法?谁还能为一个小知青鸣冤叫屈?前年小芸的口粮款被队里的会计克扣了,反映上去,不但会计没被查办,小芸的民办教师位子还差点丢了呢。阿凡提就是上去告,弄不好别人没伤着一根毫毛,自己反而在村里呆不下去。
  幸好公社干部老周是下放干部出身,很同情阿凡提,觉得阿凡提再呆在石溪村说不定还会挨打,便与公社知青青年队联系把阿凡提调了过去,远离了石溪村。
  阿凡提在公社知青青年队渐渐养好了伤,身上不大痛了,可心头却隐隐作痛。他时刻想念着细女,却无法见到她,连信都不敢写,只能在梦里呼唤着她。他经常在干活的时候呆呆地走神。夜深人静,那种难以形容的凄切的痛苦的思念的泪水常常浸湿了他的枕巾。再也找不到以往那个乐观开朗幽默机灵的阿凡提的影子了。
 
 (后记:
  . 细女冲破层层阻力终于来到阿凡提身边,两人幸福地结合,在公社青年队扎根,生了女儿。在大批知青回沪时,细女也想跟阿凡提一起回上海,但根据当时政策,两人都没走成;阿凡提的香港外婆打电报来要他去定居,继承外公遗产,阿凡提放弃了,没去。细女后悔自己拖累了阿凡提,但阿凡提无悔无怨。后来由于落实侨眷政策和知青政策,他才被安排到县劳动局当了干部。
峡江知青联谊会成立以后,知青们告诉本文作者,后来阿凡提生了两个女儿,与细女甜蜜地生活在一起,退休以后才回上海。)
2000.5初稿,2021年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