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之女瞿独伊:我与父母风雨同行
来源:朝花时文 作者:王建柱 时间:2017-08-08 点击:
当初的花季少女如今已是耄耋老人。她的满头银丝,记录了随父母风雨同行、追寻真理的艰难人生。出生于1921年的瞿独伊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杨之华夫妇之女。她在革命的大风浪中成长,见过许多革命伟人,经历过一些重大历史事件……
独伊回忆说:“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父亲戴着眼镜,面容清瘦,他话不多,很温和。母亲不让我简单地叫‘爸爸’,而是让我叫‘好爸爸’,我就是一直这样称呼的,而他也亲切地称我‘小独伊’。在我的心目中,瞿秋白就是我的慈父。”
为赴中共“六大”时,杨之华带瞿独伊秘赴莫斯科
1928年6月18日至7月10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郊区的一座乡间别墅中召开。当年参加“六大”的正式代表有瞿秋白、任弼时、周恩来、罗亦农、杨尚昆、陆定一、苏兆征等第一代领导人。作为中共“六大”代表的杨之华带着瞿独伊秘密来到莫斯科。今天,唯一到过中共六大驻地尚健在者,只剩下瞿独伊一人。
那时,瞿独伊已7岁,开始记事了。她回忆当时情形说:“爸爸瞿秋白和周恩来等是提前到莫斯科筹备会议的。之后,妈妈带着我和一些代表阿姨、叔叔,从满洲里边防出境。那时,国民党军警封锁得很严,在妈妈的引导下,我管几位叔叔叫‘爸爸’。就这样,我掩护着那些‘假爸爸’出了境。当时,我和妈妈等是从上海外滩登上客轮,到大连后改乘火车,穿越满洲里和西伯利亚,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莫斯科。”瞿独伊说:“六大在中共历史上是很特殊的,会址不在国内而在国外。我还记得这次会议是在莫斯科郊区一座别墅里举行的。每逢休会时,我常常给那些代表唱歌、跳舞,当时很天真活泼的。”
瞿独伊(摄于40年代延安)
“我的父亲,的确无愧于‘好爸爸’这个称呼,他给我带来无限温暖和快乐。”瞿秋白知道小独伊喜欢吃牛奶渣,每隔一星期,他从共产国际下班回来路过店铺时,总是买一些回来,送到幼儿园去给独伊吃。夏天,他们在树林里采蘑菇时,瞿秋白画图折纸给她玩。冬天,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雪毡,他把独伊放在雪车里,自己拉着车跑,故意把雪车拉得忽快忽慢,有时假装拉不动了,有时假装摔了一跤,用手蒙脸“哭”起来,这时候小独伊就向妈妈叫起来:“妈妈……你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瞿秋白放开手,哈哈大笑。小独伊也很高兴,拍手大笑。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莫斯科儿童院时的一件事。那次,爸爸和妈妈来看我,带我到儿童院旁边河里去撑起木筏玩,爸爸卷起裤管,露出了细瘦的小腿,站在木筏上,拿着长竿用力地撑,我和母亲坐在木筏上。后来,父亲引吭高歌起来,接着,我和母亲也应和着唱,一家人其乐融融。”瞿独伊说:“每当回想起来,都使我受到鼓舞,感到有力量,也很温馨。”
瞿秋白
鲍罗廷视独伊如己出,秋白牺牲女儿蒙在骨里
1930年7月,瞿秋白和杨之华奉命回国工作。为了避开国内白色恐怖,同时也考虑到带着孩子从事地下工作很不方便,他们只好忍痛将瞿独伊继续留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并委托国际友人鲍罗廷夫妇代为照顾。
瞿独伊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八十多年前的明信片。那是从德国柏林寄出的。明信片上面印有一束美丽的“勿忘我”花,用中文写着独伊的名字,背面用俄文写的“送给独伊”,落款是“妈妈、1930.8.1 克里米亚”。
此刻,独伊才明白父母并非到南俄执行任务,而是远离莫斯科另有使命。到底他们去何处了,瞿独伊全然不知。她并没想到父母是回国参加革命斗争,更没想到接到这张“勿忘我”明信片之际,是和爸爸永远的离别。这张明信片经历了80多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保存到今天,成为瞿秋白和杨之华留给女儿的一件最为珍贵的纪念品。
瞿独伊在谈到鲍罗廷夫妇时激动异常,她说,她毕生都不会忘记“这两位老人对我们全家,尤其对我的关爱和帮助。我不记得我的亲奶奶和爷爷,鲍罗廷夫妇犹如我的亲奶奶和亲爷爷!”
瞿秋白和杨之华于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在苏联工作学习期间,除了抽时间到独伊所在的学校探望女儿外,就是到鲍罗廷夫妇家中探访。他们第一次带独伊去拜访鲍罗廷夫妇时,两位老人就把独伊认作“中国孙女”,独伊成了鲍罗廷一家颇受宠爱的孩子。
瞿秋白与杨之华(1924年摄于上海)
1935年秋的一天,瞿独伊和儿童院的同学到乌克兰的德聂伯彼特罗夫斯克旅游,她偶然从《共青团真理报》上看到了瞿秋白英勇牺牲的消息。独伊顿时头晕目眩,失声大哭,当即昏倒在地。老师和同学急忙抢救,独伊才慢慢从深沉的哀痛中苏醒过来。之后她才知道爸妈早于五年前就回国参加革命斗争去了。如今爸爸牺牲了,妈妈情况怎么样呢?小独伊一无所知。幸有鲍罗廷一家人悉心安慰、鼓励,瞿独伊才逐渐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不久,杨之华忍着丧夫之痛,从国内来到莫斯科出席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并当选为国际红色救济会常委,留在莫斯科工作。
回国经历炼狱坚定志向,独伊观礼台上见证共和国成立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瞿独伊结束了13年旅居异国的生活,随母亲离开莫斯科经新疆回国。然而到达新疆时,军阀盛世才背信弃义,将我党应邀派往新疆帮助工作的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人,以及由苏联回国途经新疆的马明方、杨之华等130多人逮捕并关进监狱。
年轻的瞿独伊在狱中经受了严峻考验。她回忆说:“在新疆坐牢的日子里是很苦的,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破庙里,馒头是被有意掺了沙子的,吃的菜没有油,每天两餐清水白菜汤。”敌人以为她年轻可欺,企图通过单独提审进行拉拢。他们劝诱说:“你还年轻,只要与我们合作,马上就单独放你出去。”令敌人想不到的是,她的回答大义凛然:“我决不单独出狱,也决不为你们工作。你们要把我们全体同志无罪释放,送回延安去!”
后来瞿独伊回忆说:“近4年的监狱生活让我难以忘怀。在与敌人面对面的斗争中,我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对阶级的爱恨观有了新的认识。”“由于久住苏联,回国时中文水平很差,我的中文基本是在新疆坐牢时跟难友们学的。”
瞿独伊近影
4年后,经组织营救,国民党好友张治中先生派专人专车护送,100多位难友分乘10辆大卡车,历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安全到达了延安。
回到延安不久,党中央为新疆蒙难同志的归来召开了盛大欢迎会。毛泽东还特邀杨之华、瞿独伊等人到家中做客。不久后,毛主席还单独请杨之华母女到家中吃饭。毛主席郑重地对她们母女说:“瞿秋白同志的问题解决了,中央已作了一个《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1946年,用瞿独伊的话来说,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幸福岁月,走出了牢狱回到了延安;爸爸的名誉得到了恢复;妈妈担任了党中央妇女委员和晋冀鲁豫中央局妇委书记;她也由张子意(新疆狱中领导人之一)、严振刚二位同志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一年,瞿独伊和她的丈夫李何一起被分配到新华通讯社工作。
1949年10月1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瞿独伊说,这是她一生中“永远的骄傲”。她受组织委派陪同以法捷耶夫、西蒙诺夫为首的苏联文化友好代表团,登上了天安门观礼台。当毛主席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一种民族自豪感使我激动不已,我是含着眼泪向苏联友人翻译解说大会的盛况和自己的感受的。”
瞿独伊近影
周恩来邓颖超叫她“杨姐”,杨之华冤狱中留下遗言
新中国成立后,瞿独伊的妈妈杨之华先后担任了全国妇联国际部部长、全国妇联副主席、全国总工会女工部部长,后来她还当选为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常委。瞿秋白、杨之华深受老一辈革命家尊重,周总理、邓颖超等同志总是亲切地称呼瞿秋白为“秋白同志”,他们喜欢尊称杨之华为“杨姐”。然而,“文革”一开始,便推翻了党中央过去的结论,红卫兵到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砸碑、挖墓。杨之华被污蔑为“新疆叛徒集团成员”,连当初入狱年纪尚小的瞿独伊也“升格”为“叛徒”。家中老小统统扫地出门。作家茅盾对此极为气愤,冒着风险将瞿独伊偷偷藏在家中保护起来。
杨之华被定为以“敌我矛盾”对待,注销户口,押送秦城监狱,瞿独伊也随之被隔离审查。杨之华在监狱被整整囚禁了6年,家人不知其死活。瞿独伊曾等多次给周总理写信反映情况,后来由于总理亲自干预,家人才被允许探望,但瞿独伊被列为“同案犯”,仍禁止她与母亲见面。
瞿秋白就义前在福建长汀
就这样,瞿独伊再一次上书周恩来,终于在1973年秋的一天获准首次探视。瞿独伊说,当我看到离别多年的妈妈瘦骨如柴地病瘫在床上,心如刀割。妈妈说:“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
临别时,妈妈依依不舍地说:“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啊。”一向不流泪的妈妈禁不住掩面哭泣起来。不久杨之华便含冤撒手人间,临终前她念念不忘对专案组说:“我的问题,相信党中央、毛主席会正确解决的!”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粉碎“四人帮”后,杨之华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党中央对她的人生和历史功绩做出了高度评价,杨之华被列入我国杰出的女革命家名册。
为恢复父亲名誉奔走,为父亲荣列感动中国人物激动
1955年6月18日,瞿秋白烈士遗骨安葬仪式在北京举行。坑下抬棺者为周恩来、彭真等。坑上左一、二分别为董必武、陶铸
瞿独伊经常说,自己不爱回忆往事,因为内心的伤痛实在太深。然而,她又不得不说,“为了后人能了解历史”。
谈及父亲的英勇就义时,瞿独伊不禁老泪纵横。
1935年6月18日,是瞿秋白就义的日子。据天津《大公报》的报道,瞿秋白来到行刑前照相地——福建长汀中山公园,然后,他慢步走向刑场,沿途用俄文高唱《国际歌》,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胜利万岁!共产主义万岁!”到达刑场后,瞿秋白盘膝坐在草坪上,对刽子手点头说:“此地很好。”瞿独伊谈到上述情况时,眼眶里一直噙满泪水……
“文革”虽然结束,但是瞿秋白的历史冤案依然如故,对“叛徒”之说,既无人肯定,也无人否定。她决心在有生之年刨根问底,彻底搞清缘由,为父亲的不白之冤寻找公正、公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