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画家——刘志毅
2013年7月,徐州一群油画家在网络上创建了“徐州油画群”当年年底在和第二年年初在徐州博物馆策划举办了两回“徐州油画群”画展,这两回油画展展出的都是徐州油画界顶尖的作者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徐州博物馆馆长李银德以史学家的眼光从众多作品中挑选两幅作为博物馆馆藏。其中一幅是老画家刘志毅四十多年前做知青时写生的自己居住的知青点——《知青草屋》。
刘志毅和我同龄,都是老三届初三的学生,他在一中我在四中,两人虽不在同一学校,但同跟虞建,方冰山学画,师出同门彼此十分了解,刘志毅自幼聪明过人,个不太高,大额头很小就戴一副眼镜,我常到他家,他也常到我家,我妹妹总爱喊他“科学家”。实际上他在我们当时同学画的几个小伙伴中也真配得上“科学家”的名号,他爱读各类书,喜欢琢磨,自己做各种画具。和他一起我们研究并做出了达芬奇发明,维米尔,夏尔丹完善的单反取景框,从取景框里看要写生的对象,一下子解决了整体的黑白灰和色彩的大体关系,在初学画的时候通过科学手段建立起的整体观察意识深入骨髓,伴随一生。他甚至还自己研制油画颜料,用什么色粉,油和硬脂酸的比例等等。总之各种油画中需用的科学技术问题都由他解决。
文革时期学校停课,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不能参加红卫兵组织刘志毅和我加上陈少立,张景阳,宋汝成,周重宁,程淮,张维立等整天死缠在一起, 除学画外还偷偷传阅一些“封资修”的禁书,传抄学唱《外国名歌二百首》。整个中国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文化大革命,我们一群痴迷于画画读书,当起了“逍遥派”。三年多的时间再见到其他同学时普遍被感觉变了一个人,积累了画技,大量阅读并初步形成了人生观和价值观。
1969年下半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命运把我们抛到天南地北,我去了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刘志毅去了新沂县小湖公社十里墩大队埝林二队插队。兵团是部队编制,营以上全由现役军人管制,连排班长从知青中产生,兵团知青的生活是严酷无情的,有时也还有论功行赏的机会,这里不作冗述。单说插队,美其名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所谓“贫下中农”是因阶级斗争需要而人为划分的老说法,公社化以后本质都变成了农民(公社社员)。远距离看农民有勤劳朴实的许多优点,近距离接触你会发现绝大多数农民都会有精明自私的小算盘,填饱肚子是农民的第一要务,“民以食为天”成为农业文明的普遍追求的终极目标,实用与食用以各种手法手段蚕食着“伟大理想”,人性的本能不可能通过理想教育把饥肠辘辘的农民改变成大公无私“向阳花”。个体的偷奸耍滑演变成对生产力的破坏是人民公社运动失败的根本,理想主义最终只会是乌托邦破灭。接受再教育向农民学什么?农活很简单,牛马都能学会,可是读过一点书的知青是会思想的人,轰轰烈烈冷静下来,面对的是远离家乡与父母,自己必需要解决的吃喝拉撒,成为比农民更悲惨的弱势。现实的骨感和知青灵魂深处的觉醒演变成了怨愤,千家万户切身利益被侵害自然也就积累成天怒人怨,最终上层不得不把“扎根农村闹革命”的空想连根拔起。
刘志毅到农村后一开始还算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民”,日子久了小资产阶级精神需求逐渐成了农村生活的主要矛盾,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双层匮乏深深的折磨着每一个青春年少的鲜活生命,还好他比一般知青多了一种可以暂时麻醉自己的游戏——画画。
我们都画了大量知青生活的速写和小油画写生,由于生活变迁我留下的极少,而刘志毅几乎完好的保留了全部手稿,那些巴掌大的画面倾注着那段岁月无限的心酸与挣扎,绝望中的一点追求与寄托。被他入画的一草一木,一景一境都充满知青的情怀,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用心作画,为情而艺。在博物馆的展览里专门为他开辟了一个展厨特展,我为他写了一段简短文字:
“知青之歌
广阔天地苦挣扎, 功名无望学业荒。
岁月蹉跎无轰烈, 真情实感纪念想。
我们都曾是知青。前后八年,亲身经历知青生活的各种变迁和苦难,铭心刻骨,丰富多彩。是值得遗憾的骄傲,是有怨有悔的苦涩记忆,是不该经历必须经历的洗礼。是政治狂赌的骰子背面下永远不计的点,是痛彻心扉的呻吟,是永远不愈的伤痛,是用之不竭的财富,是击不破打不垮的护身甲胄......
知青的历史是一部人类历史空前绝后的史诗。是中华民族成长发展苦难历程的一部份。我们一代人的付出和贡献丝毫不亚于任何元勋,功臣,英雄,模范。无止的被索取,理所当然的被豪夺,解决重大国策失误后遗病症必须接受的活体被试验者。没有表扬,没有奖赏,也没有安慰,靠自身的修复我们活了下来。
那时我们正年轻,在那段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苦难历程中。我们是知青又是画者,对艺术的赤诚照耀着我们的蹉跎岁月,苦中作乐。一张纸片,几笔油彩,朴素的真诚记录下那段青春鲜活,尽管技艺粗陋,远胜过我们对成熟期作品的珍爱,生活的变迁偶尔拿出来看看,每一次感动提醒我们曾经是知青,知青长青。”
除此之外刘志毅还创作了一幅表现知青思乡渴望返城的风景油画《知青小路》。看到那幅画有点美术史常识的人立即会想起俄罗斯风景画家列维坦的那副名作《弗拉基米尔路》和那首在那个年代传唱的俄罗斯民歌《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弗拉基米尔路》好像在诉说:
看着我,你知道我通往何处吗?那些被流放精疲力尽的可怜人,身带镣铐的苦役犯发配西伯利亚的必经之路。每走一步,他们离开亲人和故乡越来越远,离冰冷的地狱之门越来越近。你能听见?这小杂树林里也许有冤魂的低语。一条没有行人,也没有车马,所有凝视这条路的人,总会想起一队队衣衫褴褛的流放者,耳边回想起些低沉的呜咽、叮当的镣铐和怒号皮鞭,甚至联想到黄土之下的尸骨。
知青小路
看到《知青小路》我退后一步,再上前一步,仿佛瞭望着“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称为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怀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赤子之心,知青们经受了漫长的肉体与精神折磨,听闻无数纯情少女被蹂躏,收获的是对爹娘和故土的思念,缅怀被无情消磨掉的青春岁月,告别永远遗留在他乡的孤独坟茔,对被利用被抛弃的思考,还有日后一个又一个的无奈和悲怆......
经历八年的下放,终于熬到了回城,刘志毅分配到建工局当起了“壮工”,那副不太强壮的身躯每天和泥,拎兜,砌砖,上脚手架。四年下来,有一天调到徐州会堂画电影海报当起了专业美工。
下海之风勾起无数怀才不遇之人的飞翔梦想,刘志毅毅然决然脱离了体制,走南闯北,大展技艺,挣到钱没挣到钱不知道,只听说徐州博物馆那个巨大的铜屋顶是他完成的。过了许多年再见到他时我们都已年逾花甲,看累了世界,看透了人生,看破了一切身外之物,相约回到画画的本初之年,回到关关雎鸠,回到艺本善。
徐州博物馆的油画群两回展,具体很多细节都是刘志毅完成的,他为此展设计了网络电子选票开创了国内首例评委不见面可在天南地北,国内国外同时投票的先列。摒弃了当下学术造假,暗箱炒作和历年来书画界流行的所谓“人情选,背景选,名气选,资历选”等不正之风对我市乃至更大领域有着示范意义。
刘志毅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其父因言获罪,成为那个年代的政治犯,牢狱之灾长达二十年之久,出狱后又获平反,说不清谁对谁错,说不清那该那不该。)无法通过政审,没有机会受到更高的美术教育,错失了发展机会。青壮之年为生活奔波没有机会画成所谓大作,现在能见的大都是他二十岁上下学画时的初始练习,多为练手练眼,所不同的是他的习作像一首首从心中流淌出的小诗,信手拈来,没有时风所追求的语言华彩,没有颂圣大歌的套路,没有为钱而画的挤眉弄眼,也没有不知所云的当代观念。这些小画平实本质而纯粹,如饥饿时的草鱼喝饼,辣馋又压饿。他把技艺与才情揉和成有感而发,留下大量感人至深的可称为作品的小画,堪比任何名家大师同龄时的经历和价值连城。看了他那个时代的画与当下相比较,心中油然而生出一句话"人心不古,画以何堪”。那些压箱底宝贝,刘志毅从不示人,我是完整欣赏品味的第一人,我不忍挑选和取舍,全部收入此帖,刘志毅的画怎样,请细嚼慢看。(转载时有删减)
我与志毅也许还有机会同学同画,来日方短,坦然面对,画到如今不为这那,也绝不苟且。今春与几个老头一块吃酒闲话,酒后写了首《满庭芳》,在此和志毅同念:
窑湾清明,集八翁,纷纷雨停。
杯中物,是非苦辣,功过膻腥。
见惯软硬刁憨精,听腻黑诈唬赂懵。
从开始,再来十个梦,不输赢。
临江仙,定风波,满庭芳,御街行。
七彩楚歌起,老炮弹弓。
雄安撸袖千年计,耆归初心一念衡。
风吹过,夕阳火烧霞 ,又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