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公四十年祭
作者父亲遗像
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父亲的尸身被遗弃在野外无人照看。猛然醒来,想到:是清明到了吧?再一想:今年正是父亲四十年的祭时。四十年前,父亲因无辜之罪而惨死上海郊外北新泾的河里;又因那时众人皆知的原因,连一点骨灰也没有留下。这不正是“尸身被遗弃在野外无人照看”吗?
四十年前的11月21日,也就是我离开上海到黑龙江建设兵团后的“屯垦戍边”的第三个月,我接到了姐姐的来信,说是父亲投河自尽了,并让我不要返沪,以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下蒙了。三个月前,我离沪时父亲还好好的,还在担任单位生产经营的负责人;三个月中,他来信要我好好接受连队干部的领导,认真工作。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竟然有了这天地翻转的巨大变化!姐姐信中还说,父亲单位有人还“好心”地提议“不要去看遗体了”、“骨灰也不要留了”。在那样的天地中,在那样的气氛下,谁还敢说个“不”字呢?于是,四十年前,堂堂的一个外国语学院的大学生,正在上海市教育局机关实习的姐姐发配去了安徽农场,最后学法语的她分到了湖北荆州偏僻的农村做了名当时毫无地位的英语教师;到边疆不久就列为入党积极分子的我,经历长达二十五年的考验,直到1993年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更为凄惨的是,父亲的尸骨已经不知归于何处了。
父亲生于1922年,16岁时只身一人到上海学徒,19岁学成之后便一人在上海闯荡,成为上海五金行业人人尊称的“老师兄”。抗战时期,他曾冒着风险与威震中外的“飞虎队”陈纳德将军做生意,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不料,三十多年后的文革,这竟然成了他“特务”的“罪证”,把他逼上了尸骨不存的道路!
父亲于1943年与母亲在浙江镇海老家成的亲。母亲生下了我们姐弟三人后,又于1953年怀上我的三胞胎妹妹们。也许是想念家乡的山水吧,她不辞辛劳执意要回老家生产。父亲想老家尚有奶奶在家,可以有个照应,也便同意了。不料这一走竟是永别。母亲肚中原先认为是双胞胎,到生产时医生还不知肚里有三个孩子。由于老家医疗条件不理想,医生又缺乏经验,母亲在生下三个妹妹之后便甩手而去了。这对于父亲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父亲一个人的工资不但要承担我们姐弟三人的生活,还要负担爷爷奶奶和叔叔一家的费用,已经是十分的沉重。现在又要承担失去了母亲的三胞胎姐妹的费用,自然是寸步难行了。不得已,他只好听从奶奶的安排,将三个妹妹分别送给了人家,我想那时父亲的心是在滴血的。就这样,父亲带着失去母亲后的孤独之情,送走亲生女儿后的滴血之心,靠着奶奶的帮助,硬是将大姐送进了大学的校门,把二姐送到了技校,把我带到了初中毕业。
父亲去后,我们以自己的努力,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成家立业,事业有成。那时,我们姐弟三人真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经过努力,大姐与我都在常州安下了自己的小家,二姐在上海建成了我们的“中转站”。更令人高兴的是,三十八年前因生活所迫送走的三个妹妹也找到了!去年由叔叔提议、二姐和二姐夫操办,为父亲与母亲一起立了碑,让父亲的游魂有了归宿地!只是多年来我们一起在外地工作,尤其是我,因工作性质的特点,无法在清明之时赶回老家祭扫父母亲,只能以我不断的勤奋工作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愿父亲安息!
(崇明瀛新园爱莲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