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日当午(选自《风雪同行--知青岁月点滴录》)
锄禾即铲地,铲地是北大荒农村最基本的农活之一。一个农工不会铲地会是笑话,但要铲得出色也绝非易事。我们连队每年铲地规模大概也有3000多亩,大的地块就有1000多亩,而每天能够下地铲地的农工也就百十来人,这点人往大地里一撒,远远望去,但见浩瀚的黑土地中一排渺小的蠕虫慢慢移动,微不足道。
铲地不难,但每年40多天的“铲地大会战”令人惧怕。天气晴朗,便是“早上两点半,天黑看不见,地里三顿饭 ”,每天凌晨两点,睡梦正浓,隐隐传来起床钟声,那是一块炮弹皮拴在木柱上,用木棍敲打发出的声音,敲钟人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足足能敲上半个小时,将你从遥远的梦境中渐渐唤回,回到眼前的“铲地大会战”。此时,无名怨恨油然而生,怨敲钟人为何没睡过头,恨炮弹皮为何不掉地上。一个20岁不到的孩子,仅仅睡眠5个小时,靠馒头加水炒卷心菜产生的热量支撑每天超负荷的繁重劳作。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似乎望不到头,一人一垄地,一锄一锄往前走,既要锄去杂草还要保持速度,一两小时便腰酸背痛起来,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那地头依然遥远。烈日下,汗滴禾下土,虽然口渴,但没有水喝,因为即使是飘漾着铁锈而呈现淡橘色的白开水也只能送到地头。想喝水吗,那就使劲干活,快点到达地头,然而有气无力,只能舔舔近乎干裂的嘴唇,拖着疲惫一步步朝前挪。北大荒的夏季,天气无常,遇到烈日当空,虽然酷暑难熬,但是干爽;要是突然变脸,顷刻狂风暴雨,天昏地暗,在广袤的土地中间根本无处躲藏,只能任由风暴捶打,浑身湿透。那时已无法劳作,领队的便鸣号收工,此时心情好生复杂,看着自己像个落汤鸡,心中沮丧无奈,但收工可以歇歇了,又有一丝欣喜。顶着暴雨,锄头当成拐杖,在泥泞中一呲一滑往回走,暴雨下的黑土地又粘又滑,不一会鞋上挂住厚厚粘土,一只鞋少说也有四五斤重吧,你不得不抬起脚用力甩掉,走几步甩一甩,当拖着疲惫身躯走进宿舍,换上干衣,以为今天总算可以歇歇时,不经意往窗外一瞧,却发现已经云开日出,心里便一阵纠紧。而此时,偏偏又传来出工哨声,就是说马上又要出发下地,此时,你望望一盆湿透待洗的脏衣,无可奈何扛起锄头,踩着泥泞而去。
在晴好天气时,又会是另一番滋味,每当终于铲到地头可以短暂歇歇或是午休之时,一种欢愉、放松、悠然瞬间传导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那种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此时,地头便会上演一幕生动的话剧般的场景,有的三五一群甩起扑克、传来阵阵嬉笑叫骂声;有的几个一群圈坐一起听讲故事,说者眉飞色舞,听者聚精会神;有的独自默默静坐,遥望天际,陷入遐想;更有神人,仅用三根锄头并排铺地当床,将草帽往脸上一盖,竟呼呼大睡,逍遥神游起来,堪称绝技。
铲地是一副超负荷劳动的画卷,也折射出百态人生。在异常艰辛、体能消耗临至极限的状态下,展现的是不同的人生态度,有的抱怨重重,怨天怨地怨人情;有的无可奈何,花开花落身不由己;有的耍弄聪明,弄张病假条混春秋;有的默默承受,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几十年过去,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