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涛：我们把产品输出到国外，污染留给自己

来源:澎湃新闻作者:邵媛媛时间:2016-12-21 点击:

主讲人：胡涛（世界自然基金会美国分会中国项目主任）

主题：中国的绿色贸易政策：为什么和怎么做？

主办：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贸学院、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全球气候变化与绿色经贸研究中心

时间：2016年12月13日

【编者按】

12月13日，世界自然基金会美国分会中国项目主任胡涛在上海表示，中国对经济发展指标的考核，除了物理指标、经济指标外，还要有环境指标。从环境的角度衡量，中国环境指标逆差非常厉害，由贸易拉动的污染越来越多。中国把产品输出到国外，污染留给自己。

胡涛认为，产品、公司、行业、宏观政策都可以推动绿色贸易。推动绿色贸易的过程本身也是在整体上推动绿色经济。什么是绿色贸易？需要把环境的考量放在贸易体系里。如何实现我们的绿色贸易目标？就是不仅仅贸易要顺差，我们的环境也要顺差。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胡涛发言的摘录：

空气质量和贸易有关系吗?

在我看来，一个国家、这个区域的经济、贸易结构是和空气质量挂钩的。从差的空气质量到好的空气质量的转型过程中，恰恰是经济结构、产品结构、贸易结构的转型。

空气质量比较差的时段，看看这个城市的经济贸易结构，就会发现，无论是东京、伦敦，还是美国匹兹堡，那时它们出口的是工业产品，进口的是原材料。到了空气质量好的阶段，情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进口都是工业产品，出口的则是一些服务业产业。

位于美国阿塔拉下山旁边的匹兹堡，在一百多年前，它就有煤、有铁矿石、旁边又有河，所以当初美国的钢铁工业中心就坐落在匹兹堡。到上世纪80、90年代，它一直是世界钢铁生产的中心。但是现在，匹兹堡的出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出口的是美国钢铁US steel研究院的知识产权的产品，还出口服务，在美国匹兹堡有几所比较有名的大学，比如卡内基梅隆大学，中国学生每年去卡内基，至少要花6万美元的学费，再加上生活费1、2万，从服务角度去看，每个学生每年就出口了10万美元的服务到美国。

贸易如何影响环境？

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其实可以有很多指标衡量。

物理指标，比如它有多少集装箱运出去。经济指标，按美元算，中国每年贸易顺差多少。当然，也可以试着用环境指标来衡量贸易。在中国，我们可以关注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的排放指标，还可以关注强度指标，碳强度、能源强度。在公益圈，喜欢用“生态足迹”。

我想说的是，衡量贸易指标不用完全拘泥于物理量、经济量，也可以用环境的指标来衡量。贸易其实带来方方面面的影响，还比如有社会指标、就业率。

那么，贸易如何影响环境？

从微观上看，一个产品，从投资、生产、贸易到消费，是一个生产链条。这里面有直接的影响，也有间接的影响。生产和消费上能看到直接影响。比如我们现在喝茶，消费的是茶，在生产茶的时候，就要使用农药、化肥、人工投入、使用机械等一系列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就对环境造成影响

投资和贸易更多的是间接影响。比如贸易之间需要运输，用卡车运输货物就会有汽车尾气的排放；投资上看，为了做出更好的产品就需要一群人规划、开会，在这个过程中，为了种出更好的茶，你又喝了多少茶和咖啡，花了多少力气做这件事。据说微软有这样一个指标，他们不说我们为了开发windows10花了多少时间，而是说喝了多少咖啡。

整个产品的生命周期对环境的影响，就是把所有环节的影响叠加。当环境成为贸易的生产成本，和土地、劳动力、资源等一样都变成生产力要素时，你会发现，环境也可以在里面进行配置。深入分析会发现，它和我们现有的经济学完全是吻合。比如汇率，在环境的生产上，也会有不同的exchange rate，有环境容量，就是你可以配置的资源。上世纪80年代，我们的环境容量很大，那个时候我们都是青山绿水也不怕污染，把它当生产力要素配置进来了。今天为什么就不容易了呢？首先，我们的环境容量都用完了，都是负的了，现在要重新恢复生态，剩下的环境容量，已经很珍贵了，也不舍得用了。

在宏观层面上，没有算宏观经济上的投资和贸易对环境带来了什么影响。不仅仅算BoP（贸易的投入产出），我们要算BoPE（环境的投入产出），衡量一下在经常账户里，从环境的角度来讲是贸易顺差、逆差、还是平衡？我们现在得到的一个简单结论就是，从经济角度看，这些年来中国的贸易顺差得很厉害。但是从环境的角度衡量，环境指标逆差非常厉害，由贸易拉动的污染越来越多。换句话说，我们把产品输出到国外，污染留给自己。

我们的贸易速度，从加入WTO前世界第六，到现在进出口世界第一，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但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中国的贸易快速增长，中国环境的排放量也在快速增长。中国这些年来，温室气体和二氧化硫的排放都是全球第一，不仅这些污染物的排放在增长，我们的空气质量也在持续下降。

所以需要反思我们的发展政策和贸易政策。发展政策已经反思的很多了，从我们的科学发展观，到现在的绿色生态文明。但是贸易的反思还不够，环境政策更需要反思。

现在的治理措施，说实在的，就是我们的末端措施已经潜力挖尽了，能不能把我们的措施往前段走，调整经济结构、产业结构、贸易结构？我们之前是出口导向、出口创汇，现在需要更平衡一些，其实进口对中国也很有好处。我们直接进口的是产品，同时还间接进口了生态环境。而出口增加的同时，也对环境增加了很多的压力。

通过模型计算发现，2005年因为贸易，中国碳排放了23%，二氧化硫排放了29%，COD（水资源）消费了12%等等。这些额外的环境生态，实际上是为国外的消费者生产产品。而且对不同的国家，我们逆差的量是不一样的。贸易像人一样，隔几年就需要体检一下，好在我们国家这几年的数据其实比过去好了。像我们以前纺织是大头，现在更多出口的是像华为手机这种高科技产品。

我举一个例子方便大家理解。

中国焦炭这些年是一个很热的话题，WTO准备新一次审议中国的焦炭政策。在中国刚加入WTO的时候，中国的焦炭出口很便宜，占全球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多，最高的时候到70%多。欧洲的国家就受不了了，因为欧洲的葡萄牙、意大利也生产焦炭。欧盟大使就和中国大使说需要双边磋商，需要中国限制出口，不然就告中国。中国的大使想，刚加入WTO就被告了，那多不合适啊，就和商务部紧急磋商，就决定限制中国的焦炭出口。两年多后，欧盟大使又找中国大使磋商，这次让中国必须取消焦炭出口限制，必须多出口焦炭。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有一个背景，第一次中国限制出口后，欧盟政府看生产焦炭环境污染也很厉害，就让欧盟的焦炭企业关门，给予补偿金。而这段时间，中国的钢铁行业飞速发展，国有和民营企业都是。国内对焦炭的需求非常强烈，焦炭出口限制了，中国焦炭的行业索性就不出口了。欧洲的钢铁巨头就没有焦炭了，他们着急了，于是想让中国取消限制。而中国想继续加强限制，因为自己国内的钢铁行业不够用了，就变成了一个矛盾。

问题的焦点就是中国采用限制焦炭出口的贸易措施是否合法？在WTO那就变成了一场官司，中国败诉。出口配额不行，那就加强出口关税。但是在中国的入世议定书里列了一堆产品清单，有些产品是中国不允许使用出口关税的，有些产品允许，但不能超过40%。后来我见到当年那些入世的谈判者，我问他们中国怎么会签订这些协议？他们和我说，当年我们没有想到中国还有不愿出口的时候，都想着出口创汇。这是中美之间双边的议定书，但是适合全世界使用。我也问了美方的贸易官员，当年怎么想到运用这样一个条款来限制中国？他们哈哈一笑说，我们早知道中国有一天会不想出口的，这和发展阶段有关系。他们说，没想到中国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个阶段了。他们以为中国要到二三十年后才会到这个阶段，结果没几年就到了。所以，环境也是国家利益的组成部分。

环境如何影响贸易？

在我看来至少有两个方法。一个是通过法律法规。国际上有许多多边的、全球性的环境规章，还有一些特别的公约会对产品进行某些限定。像蒙特利尔议定书，关于出版物质的，凡是含CFC物质的，就会有限制。还有绝对禁止的，比如关于保护濒危动物的条款。
还可以给环境制定一些标准，以鼓励大家买环境友好的产品。但标准高了之后，坦率地说，可能会变成贸易壁垒。但是太低的话，又不能实现保护环境的目的。这个平衡是需要考虑的。

绿色经济应该是绿色生产、绿色贸易、绿色消费、绿色投资这几个重要环境一起组成的。绿色贸易其实也是推动绿色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贸易政策本身可以作用在不同层面。产品、公司、行业、宏观政策都可以推动绿色贸易。推动绿色贸易的过程本身也是在整体上推动绿色经济。什么是绿色贸易？需要把环境的考量放在贸易体系里。如何实现我们的绿色贸易目标？就是不仅仅贸易顺差，我们的环境也要顺差。

在国际层面，理论上说应该有一些国际的规章，但是现在还没有。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说我们抢了他们的工作，有客观事实在。但是我们牺牲了自己的环境。这里面，每个主权国家当然要自己做好平衡。

产品层面，WTO有两类产品，一类是普通产品，一类是环境产品。我们分类更细一点，除了有environment goods，还有environment bads，不仅有友好的，还有不友好的。如果是禁止贸易，比如说象牙、鱼翅，就是environment BADS 。

宏观层面，可以指定资源环境税收、对贸易政策进行环评。让环境在宏观经济里面变得主流化，这样大家就能看到每年的外汇收支平衡表里面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当然，其实对全球来说，贸易和环境都缺乏协调性。

（本文未经演讲者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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