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知青画舍
(全体参加座谈会的知青们与李斌父女合影留念)
前段时间刚和绘画大师丁绍光近距离接触,前天(11月15号)又和《知青》杂志社的朋友们来到旅美油画家李斌座落在浦东的家。说它是家,其实更像一个巨大的画室,又像一座艺术创作的殿堂,所以我把它称作“画舍”。
李斌是49年生的,18年上海,10年北大荒,13年旅日旅美,新千年回到故乡。住所价值不菲,衣食无忧,无非想做点真正喜欢的事,也就是画历史。
李斌当年是上海《红卫战报》的编辑,当时年轻人,既冲动又革命,英雄主义,就想:没赶上战争年代,但赶上一个大革命时代,荣幸。坚决不想留城,就想到最最艰苦的地方去,最好是没有电灯的地方,北大荒是他的首选。因为画风景的人,都知道俄罗斯有白桦林,江南是小家败气,他有点瞧不上。因为上山下乡不少知青受教育权利被剥夺了,理想也被扭曲了。
1968年8月11日,李斌首批第二拔离开上海,整个黑龙江兵团30万人。他那时候没任何不开心,忙得要死,因为身兼派驻黑龙江的记者要发稿,拿一个Rolax120相机,还有那种充电的闪光灯,上蹿下跳拍照,路上三天多,亢奋到极点。到了哈尔滨,他们建设中学的同学都争取去最偏远最穷的地方,说他会拍照,留在团部吧。李斌一听,马上把相机还给报社,硬要跟他们一道去。分在855农场(后称41团)第9队,位于密山的绕力河畔。坐热特车(一种带拖斗的拖拉机)爬上老黑背山时,颠得几乎要翻过来,感觉就要掉到悬崖底下去了,都不敢喊,怕人家笑胆小。
(李斌在作画)
李洁,是李斌的女儿,哈佛大学东亚系的青年教授,正在研究的课题是 “看电影” 和 “听广播”的文化史,探索30年代到80年代的电影和广播留给人们的集体记忆。这次能到李家作客还要感谢他的女儿,李洁专程飞回国内,就是想做一些访谈,搜集一些资料。我们之前收到马主编的问卷,都做了一下功课。李斌热情的把女儿介绍给大家,希望大家回忆几十年前场景,畅所欲言,为她女儿的研究助把力。
李洁讲述了她的研究课题,希望大家回忆青少年时期看过的电影,以及这些电影对大家思想、行动上的影响。例如《卖花姑娘》、《英雄儿女》、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样板戏及 “毒草电影”等。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所听过的广播,例如《小喇叭》,广播剧,和电影剪辑,还有文革时期的高音喇叭、美国音等。
(李洁采访老知青)
座谈会勾起了大家对青少年时代的记忆。年长的知青说得更多更具体,尤其是马主编回忆当年时很兴奋。当年我们的教育除了教科书,之外就是电影广播,电影比教科书更形象生动。对男女恋爱,文革武斗行为,其实是有影响的。影响分两种,一种是有意识,一种是无意识的。男女爱情是学校的教育的禁区,但是在电影里是可以模仿的,所以也会受到影响。马老师有个喜欢前苏联文学的舅舅,经常会带他去看一些苏联片子,印象比较深的是《复活》,女主角玛丝洛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国早期电影演员夏梦也是他喜欢的演员,也是很多男性的梦中情人。其实当时的女青年也受到电影的影响,喜欢英雄人物,选择对象时也会把军人作为首选。
您曾经最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哪些电影让您流泪、欢笑、激动、恐惧、厌烦?电影是否激发起您的爱党爱国情绪或者对某些“坏人”的仇恨?电影改变过您的志向或价值观吗?除了被剧情感动,是否也联想到自己和亲人的命运?看完电影是否参加过座谈会、忆苦思甜会、动员大会、或写过影评和观后感,内容和自己的真实感受是否有出入? 大家针对这些问题谈了不少自己亲身经历,曾经去过的影院;曾经观看过的电影;曾经有过美好的记忆;曾经为好人的胜利鼓掌;曾经为花妮的苦难流过的眼泪。
我意外发现李洁与李安的合影,一个是拍电影的,一个是研究电影的。
而我更感兴趣的是李斌的作品和他的画室。李斌1978年受省政府特批作为特殊人才调入省美协任专业画家。1980年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82-1984年,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修班学习。1985年参加全国美术家代表大会,同年参加全国黄山油画讨论会。1987年赴日,于东京艺大油画系学习一年。1989年参加亚太艺术教育会议赴美,1997年入美国籍。
在他的画室里看他作画,与他交谈,一个很容易接近的知青大朋友。身着沾满颜料的衣服,他说就是一个工匠,近千平方的家就是一个工场。他除了画画还是画画,喜欢沉浸在自己创作的世界里,甘于寂寞,勇于创新,我想这就是一个艺术家的精神境界。他数十年以来的作品始终贯穿着两个主题:一个是对近现代中国历史的深刻反思,另一个是对知青生活的深情回忆。
只要太阳一升起来,李斌就会开始画画。他每天的日程很紧,一刻时光都不想浪费,在“全中国最贵的画室”里,他正在创作一套特别的作品。《东京审判》上的司法英雄们神采奕奕。东京审判也是关于人性的故事。李斌说:“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法庭上的抗日英雄。他们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前辈:我画的所有法官,包括帕尔在内。尽管帕尔有不同意见,但他也只是人类中一部分人的身影。从纽伦堡到东京审判,开辟是司法界对于战争责任归属到个人的重大突破。个人主义是担当,是人格自我的一种约束和要求。”
画室里的电梯,可想他的工作量之大,对一个年近七十的人来说,要有什么样的体力和毅力来完成这样一件作品。现在完成的只是《东京审判》的局部,到2018年《东京审判》70周年时,巡展后它将移至上海四行仓库。
老三届的李斌年轻时也曾做过一些后悔终身的事。他说,年轻时很多激情都用错了地方,后来渐渐明白了理性的重要。“我们要树立中国人的理性形象,不能老是激情昂抑,用一种简单化的仇恨心态。这样的话,没有人跟你对谈,你何以服人?这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你太张狂的时候,人家都害怕;可是你非常理性的时候,你的痛苦、自尊,别人都能感悟和体会到。 在画这个作品时就想好了,我将来想能把它带去日本巡展,我们要让日本右派看后心服口服。”
大师知青题材的作品《油灯的记忆》,画面上一个女知青正在洗发深棕色背景,搪瓷脸盆,一盏暖暖的油灯——在北大荒,人们也叫它马灯。少女正取香皂,长发倾泻,丰腴的身子被油灯映成了暖暖的红色。画家陈丹青乍见这幅曾在中国当代油画展上亮相的同题变体画,第一反应便是:“哈,嘎性感!”这种体型在当年的北大荒极为普遍,李斌说,上海女知青一吃玉米面,都这样。1986年两幅《油灯的记忆》入选《中国当代油画展》。
曾为美国日本港台与大陆的政商名人绘制肖像,其中有美国国会议员、纽约市长、宋美龄、蒋纬国、王永庆、张忠谋、连战夫妇等。巨幅油画《国父.》为台北国父纪念馆永久收藏展示。在台湾旅游时看到过宋美龄的这幅画,但跟李斌的画不同的是宋美龄的背后没有这些历史人物,可想他的画意味更深。
一幅《拍卖》,夸张地描绘拍卖“文革”中油画名作《毛主席去安源》的场面,执拍卖棰的是当年的红卫兵“我”(李斌本人),竞拍的也是当年的红卫兵们,不过构成红潮的不再是“红宝书”,而是竞价纸,一样的狂热,只是政治换了金钱财物。
《革命伉俪》这张画也很有意思,遗体分别覆盖着中共与国民党党旗的宋庆龄与孙中山,这样的政治波普画,还有几分严肃与沉重。
这是李斌未完成的3.3米高、30 米长的大型油画《曼德拉》的三个局部:第一部分是“囚徒”,狱中读书状的中年曼德拉,中景是暗绿的罗本岛,上有曼德拉语录:“我仇恨种族隔离制度,因为它是野蛮的,不论是来自白人还是来自黑人。”第二部分是“总统”,信歩走来的总统曼德拉。第三部分是“和平使者”,白发老人曼德拉被各色儿童环绕。李斌热衷于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曼德拉是他极想塑造的大人物之一。 他感佩曼德拉的精神,崇尚曼德拉的道德。
李斌的妻子王亚卿也是从上海奔赴黑龙江建设兵团的知青,也画油画。她对当年的符号另有处理,油灯、假领头、小圆镜、旅行袋,棉大衣,不声不响攒了一大箱。刚踏进李家就可以看到她的作品《水中月》和《太阳雪》,原作色彩比网上的作品要柔和得多。她家的走廊里、客厅里、画室内都挂着一幅幅油画,就像一个私人油画展。
来到王亚卿的画室,她也是一身工作装。她感到很幸运,那年上了工农兵大学生,但在那年代没学到什么?由于她俩对美术事业的执着,在82年毅然将三岁的女儿托付给在上海的父母,去了北京中央美院和中央工艺美院进修,这两年的学习对她俩奠定后半生的美术事业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所以在88年改革开放大潮敞开时她俩毅然决然走出了国门。在日本,一边画画一边在日本的美术学院学习日本绘画手法,后来又去了美国后很快可以用画笔来维持生计。
在美国,看到欧洲的博物馆所展示的作品,深感自己的差距,所以更不能松懈,一直都很努力的学习着。王亚卿很快进了纽约的画布设计公司,她的爱人李斌专画名人的肖像画,有了很多、很高水平的积累。2000年回国后,她俩始终摈弃功利,出于对自己祖国的使命和责任感!开始画中国现代历史画 !
(本文作者与画家王亚卿)
《水中月》《太阳雪》是王亚卿在2008年为知青油画《青春叙事》邀请展而创作的,
展后两幅画都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其中《水中月》引起很多知青的共鸣。
画中一个刚下乡的女知青躺在水中的麦堆上熟睡,水面上的月亮闪闪发光。
一些没有经历过那种艰苦的人或许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水中月
(太阳雪)
但许多在黑龙江建设兵团下乡过的知青一见这画,感慨万分,当年水中割麦的场景顿时浮上眼帘。
与李斌夫妇的聊天一直进行到黄昏,意犹未尽。大家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李家,
我们也许没有大师的经历,没有大师的学识,更没有大师的才华,但是我们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可以交流,因为我们都曾经是“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