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留在草原的北京知青——陈丽霞

来源:红色边疆荒友家园 作者:文:马晓力 时间:2016-10-26 点击:

2013年10月18日,从15岁开始在草原上生活了45年的北京知青陈丽霞,因病逝世,享年61岁。几天后,她随儿女们又回到了东乌珠穆沁草原上, 永远长眠在那里。
草原往事
留在草原的知青——陈丽霞

草原上绚丽的彩霞
 
在内蒙古锡盟东乌旗,有一位女知青,她在嫁给一位普通牧民后,再也没有离开草原,她就是东乌旗唯一一位留在牧区没有返城的北京知青陈丽霞。

她选择了草原

插队时,陈丽霞是我同一个蒙古包的小妹。

说起陈丽霞到内蒙古草原插队还挺曲折。她是北京师院附中68届初中毕业生,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在六个子女中排行老四。她的父亲陈大维是商务印书馆著名俄文翻译家,“文革” 初期不幸被迫害致死。 当年, 报名到内蒙古草原插队本来是没有68届的名額的, 陈丽霞是借口到火车站送同学, 与另外两名初一同班的小女生一起躲进火车厕所里, 任凭家长的呼唤没有出来, 而与我们一同到了錫林郭勒盟东乌旗的阿尔山宝力格牧区的。 在张家口下火车换汽车的时候,三个16岁的小姑娘穿着裙子,冷得不行。我们就纷纷打开行李给她们拿厚衣服 。 领队点名的时候, 我们就把她们挡在身后,等到了目的地已既成事实了。经她们再三恳求,家人才分别将她们的户口和行李寄到草原。原本被分到阿尔山宝力格大队的知青是十男十女,由于她们中途加入, 打破了男女比例平衡, 可见当时知青安置办为这些知青能扎根牧区真是煞费苦心了 。

16岁的陈丽霞,还是一个腼腆、内敛、恬静、言语不多的纯情少女, 但在她不外露的性格里却深藏着坚韧、倔犟,甚至比较执拗的一面。

1973年春末夏初的一天傍晚,我放羊暮归.将羊群向我们蒙古包方向一轰, 便打马回包了。刚拴好马,见陈丽霞坐在包外的水桶车痴痴地望着天边发呆。我甩着手中的马鞭子不经意地问:  “老咩,你发什么呆呢?”同学们给陈丽霞起外号 “老咩”作昵称。陈丽霞微笑着指指天边: “你看,草原多美呀!”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惊讶地失声一叫:  “呀!太美啦!″

草原寥廓的上空,西部大半个天,布满一抹一抹的火烧云, 整个天幕被晩霞染得通红通紅, 云朵奇异怪状地飘浮于天, 红一片紫一片,绛紫色、血红色、粉紅色、 橙红色、淡黄色,多彩绚丽的云霞, 一时间象一幅彩色纷呈的水墨画悬于空中,似一袭火红幕布燃烧于天,那美艳、那壮观、那迷人之火色,到草原五年来从未见过。在金灿灿的晩霞映衬下,远处的额尔敦乌拉山被勾勒得清晰可见, 像被墨泼了一样。 平素这山象一条莽汉峻峭挺拔、巍然屹立,此刻在道道闪烁的霞光扑朔中, 全然变了模样, 宛如天上飘下的一群仙女,头顶皇冠身披金纱,风姿卓越,楚楚动人。

那个傍晩,我和陈丽霞一起陶醉在这大自然赐予的无限美艳中,呆呆的,忘情在天地间的画中。突然,陈丽霞喃喃自语地冒出一句:  “草原这么美,咱们都别走了吧”。我一楞,像才从梦境中惊醒,针对陈丽霞的感言我若有所悟地说:  “‘长安虽好, 非久留之地’我已听说你和前达门的事了,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呀!就这三个字‘一辈子' 。一辈子留在草原, 我是不行,你行吗?”陈丽霞此时眼睛直直地望者天际边那撩动人心的红霞,给人一种像是要钻进那光怪陆离具有魔力的云霄的感觉。听了我说的话, 她若有所思, 淡淡地从口中挤出了两个字:  “我行。 ”这两个字的声音似压得很低很低,沉沉的,几乎听不到,似有怯怯之感,不那么坚定,不那么掷地有声 。 但就这实实在在、言之凿凿的两个字,陈丽霞千金一掷! 将自己的青春年华在草原上一掷就是整整45年, 就这两个字“我行”, 一行行了45个春秋。

那个傍晩,就在这霞光万道的天幕下怦然心动蹦出的“我行”两个字,令这个花季般的妙龄少女一直在这斑驳霞光的护佑下, 岁月蹉跎至两鬓斑白!

那年,我们这些插队的北京知青作为娘家人,为21岁的陈丽霞操办了完全草原习俗化的婚礼。我们在草原上捡飘散的羊毛去旗里卖了,买回毛巾、脸盆、碗筷给她做简単的嫁妆。她出嫁那天,我喝了20 多杯紅的白的紫的各色的酒。 婚礼简朴而隆重,令人终生难忘。在我心中,好似又一个昭君出塞了。

她是我们心中的牵挂

全大队23名北京知青. 除陈丽霞外,若干年后都纷纷离草原而去,而留在草原的她, 却成了令我一生牽挂的知青小妹

陈丽霞嫁给了草原上的一位普通牧民前达门 。 虽然浪漫爱情并不是这个家的基石,虽然艰难坎坷成为生活的大部分内容,但陈丽霞始终没有离开草原。 在岁月的磨砺下她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 她们有了一双儿女,后来又有了孙女孙子,可谓儿孙满堂。

陈丽霞说:我不后悔。我有一些原因才留在这里.我希望把这条路走好. 有一个好的结尾。我觉得这里的牧民确实特别宽厚。他们特别善解人意, 特别善待人,我对他们特别感激。一定要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草原上的生活,我就用这几个字来形容一直过着的日子: 清贫而惬意。 我觉得在这些人中间生活我特别満足,所以留在这里还是非常值得的。这是我的选择。

陈丽霞像是系在我心上的一块心结,总也对她惦念不已。自上个世纪80年代末, 我们知青伙伴和陈丽霞的交往渐自增多, 每次见面,都是在她草原的家里。

第一次是1988年8月, 我带了智力支边考察团的十几人回到我插队的地方。相隔14年, 回到草原,第一眼见到陈丽霞时, 几乎不敢相认 。只见她满脸皱纹, 皮肤黑黢黢的, 穿着一身破旧深绿潲了色的蒙古袍,头上还蒙着颜色发乌的布, 简直与牧民老乡一模一样。当时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如泉涌出,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可她却面带笑容,非常坦然地说:好不容易见面了,应该高兴啊。 接着便像当地老乡一样忙着烧茶招待来客。令我惊讶的是,她客客气气地端给每位来客的,竟是一碗黑颜色的茶,里面一滴奶都没有。草原的奶茶应当是浅褐色的,放牛奶,有奶的香味。她难为情地说:家里没有奶牛,烧不了奶茶给大家喝,真对不起。她的话音未落,又勾起我一阵心酸, 泪水涟涟。草原上喝不起奶茶,那就是生活境遇最不堪的人家啦,可见她当时的生活有多窘迫。

第二次是1991年8月中, 经过众多知青的艰苦努力,  «草原启示录》终于出版了。编委会随即组织了向第二故乡赠书的活动。完成贈书活动后,我们相约一起回队去看丽霞。那年她已在草原留守23年了,显然三年后, 她的家境有了不少变化, 盖起了一座土坯房,里外屋两间。见面时,同来的几个知青都与丽霞争相拥抱,这次我因有过上次的心理准备,没有流泪。只见其他几位久别重逢头次相见的知青, 都是泪水汪汪。 而丽霞没有特别的兴奋和冲动, 如同牧民一样平和地招待来者。这次是奶茶,而不是黑茶了。知青们给她带来不少礼物, 多是生活用品。 当晚我们十几个知青挤在他们家的大通铺上猫着睡了一夜, 好像回到当年的蒙古包一样。

第三次是1993年的8月份, 还是那帮当年的知青,回访第二故乡。所不同的是,这次大家大都带了自己的孩子, 想让他们体会一下父母当年插队的情景。我们又一起回队去看丽霞。这一次, 她家盖起了三间宽敞的砖瓦房, 生活似又上了一层楼, 但人却更像牧民了, 身上知青特有的影子越来越少。几十年中,她的艰辛和操劳常人很难想象, 但我们看到的却是平和、刚强,还有她那特有的善良的微笑 。

第四次是l996年7月,我带了中央电视台二频道 «走过青春»摄制组张泽群一行去采访丽霞。采访完成时,导演请丽霞留言。她思付良久,在留言簿上赫然写下了: 我爱大草原。

以后与丽霞的来往更加频繁,多在草原她的家里,只有一次是她到北京来与众友相聚。

2013年10月. 61岁的陈丽霞突然病重,回到北京看病,在北京病逝。几天后,她随儿女们又回到了东乌珠穆沁草原上, 永远长眠在那里。


 她才是真正的草原女儿。她把情、她把魂、她把骨血融入了草原。

   她是草原上一抹永远绚丽的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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