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唱禁歌的日子

来源:微信 作者:老绥远韩氏 时间:2016-09-28 点击:


在那个文化枯竭、生活乏味的岁月里,像细细泉水一样滋润我们青春荒芜心田的,还有那些优美的外国歌曲。师兄有一本《外国名歌200首》,不知他从哪里搞到的,里面的歌词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大家竞相传看、传抄、传唱、传吹(口琴)。许多师兄弟都争着与他交往,跟他套近乎拉关系,为的是把书借走抄一夜。

那本书是1958年5月由音乐出版社出版的,64开的袖珍本;1960年还出版了《外国名歌200首续编》。在1966年灭绝文化的大革命中,此书几乎全被销毁,2001年才得以再版。这是建国以来大陆唯一出版的一本,系统介绍外国音乐的音乐普及读物,在那自我封闭和自我膨胀的年代里弥显珍贵。30后、40后、50后,直到60后的乐迷,大都由它引进音乐殿堂的大门,足足影响了四个年代的年轻人。
直到如今,师兄还保存着那本早已发黃了的《外国名歌200首》,他说,如今每每翻阅,还不免会回忆起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生出许多感慨。
《外国名歌200首》里有不少俄罗斯歌曲,其中有几首是我非常喜欢的经典歌曲。朋友之间传唱,不用费劲就把它们都学会了。这些都是我们只要听一遍,就永生难忘的歌曲,它们是:《喀秋莎》《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山楂树》等。
这些在历史长河中永不磨灭的歌曲,歌词、曲调、旋律都堪称完美,它们是伟大的俄罗斯民族深厚文化的精华。多年来,这些优美的苏联歌曲常常在我心中回荡,很多歌词都烂熟于心: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卡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这是《喀秋莎》的歌词。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这是《小路》的歌词。
好听的歌曲还有《鸽子》《红河谷》《深深的海洋》等。我当年第一次在同学家听唱片时,大白天拉上窗帘,门窗紧闭,还不敢开大声,听的就是《鸽子》和《深深的海洋》。
还有一首《可爱的家》,我最喜欢的几 句歌词是:“当我漫步在荒野上,月亮皎洁明亮,好像看见我的母亲把爱儿思念。她仰望天上的明月,站在茅屋门前,那里花儿芬芳的香气,我再也闻不见……”
包头青山区夏日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又皎洁,我常常对着这样的月亮,借着这样的歌词抒发对母亲和家的思念。
不过,我那时还不懂得“苦难”的含义,和哥们一样,高兴时常常唱“喀秋莎”,不顺心或倒霉时大唱“三套车”。
有时我往工地上拉车送料,快到晚餐时又饿又累,就会喊一嗓子:“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老财就要把它卖了去,今后的苦难在等待着它……”
有时车拉不动了,就会垂头丧气地唱起:“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位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我特别喜欢一首叫《山楂树》的俄罗斯歌曲:“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歌词大意是说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
这些歌的曲调和旋律都是那么激情洋溢、优美动听。无论是激昂的、忧伤的、热情的还是悲哀的,都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能让人的心一下子就融入其中。
后来就因为唱那首《山楂树》,我被扣上了“大唱黄色歌曲”的大帽子,支部书记说:“一个女孩怎么能同时爱上两个小伙子?纯粹是女流氓!”
在那个年代,在很大程度上,黄色就是爱情,爱情就是黄色。在那时,除去极少数手抄本以外,黄色小说就是里面有爱情描写的小说,这听上去很夸张,但不幸是事实。
1969年,我还在包头二电厂扩建工地上受苦。时值大革文化命,狠批“封资修”的风声正紧。一天晚上我和景柏岩骑车去包钢苗森的宿舍。老苗面带神秘地悄悄对我俩说:“给你们听几张唱片”,然后,他把窗户用被子挡上,把灯关掉,点上几支像萤火一样的蜡烛。于是,在昏暗中,我们听到了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插曲《拉兹之歌》和《丽达之歌》。音乐声深沉地悠悠升起,神圣而恢宏,充满整个房间,绕梁不绝,使人感到荡气回肠。我们三个人都倒卧在床上,闭着眼静静地欣赏,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彻底地被慑服了。
依稀记得,那个唱机是手摇的,就像老式钟,上发条的,不知老苗从哪弄来的。唱片是也是老式的,黑色,好像叫硅胶唱片。
后来才知道,苗森喜欢音乐在单位里是挂上号的。因此,那晚他请我们欣赏唱片,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老苗还吹得一手好口琴,尤其是《拉兹之歌》,难度极大。那时,我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时,在“四人帮”严密控制下,人们连说话都很谨慎,哪敢随心乱唱那些老歌呢,我们也只能躲在密室里偷听、偷唱这些禁歌。因为一旦东窗事发,立马就会被扣上沉迷于“靡靡之音”“不良青年”的大帽子。
当然我们年轻人有时发起疯来也是不顾一切的。一天晚上我们喝了点酒,十几个年轻人聚在一个大房间里乱吼一通,那时老景有一把小提琴,不知谁还有一支黑管,突然老景拉起了《地道战》里鬼子进村的配乐,吹黑管的哥们配合,一群年轻人突然狂放起来。一边唱,一边整齐划一地跺地板,直跺的地动山摇,幸亏那天领导不在,否则又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不知何故,那时大家谁也不喜欢唱红歌。为什么唱红歌非得鼓励、教诲?唱“黄歌”就能无师自通?即便眼下唱红歌,也得精神鼓励加物质刺激,比如统一制装、唱完管饭,否则还是不能吸引住人。此事值得心理学家、哲学家们好好探究一番。
历史总是这样地充满讽刺;历史其实也极不负责任,颠倒黑白,出尔反尔,此一时彼一时。今天的美好,明天可能就是丑恶;人性的恶魔,有时被关住,有时又被放出来;荷尔蒙制造了种种美好,也制造着种种恶端。所以人才会感伤,会有那么多的苍凉和哀愁。
在邓丽君的歌曲中,所有的美好和情爱,都笼罩在一片“白雾茫茫”之中:“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虽然老了,听起来就想哭,尽管没有眼泪。
世界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歌,它不但可以经受时代和历史的筛选而长存,更能够跨越国家和民族的疆域而远播。茫茫世界,纵然远隔千山万水,作为人,人性是相通的;人心是互相回应的。各民族、国家、地区的优秀民歌,都蕴含着人民的愿望和心声。
当那些来自异域的歌,和我们的心灵缓慢地接近时,沉睡多年的血性似乎逐渐被歌声唤醒。歌声里,有苦难、有爱情、有向往。音乐导引我们的灵魂,向上、向真、向善。唱着这些歌,我们褪去了少年的幼稚、热情与幻想,感受着民族的苦难和忧郁。
只要本于良知与理性皆认同之价值、理念。是不分畛域,超越宗教、国家和民族的。
听这些歌曲的时候,开始只是觉得非常好听,到底为什么好听,说不清楚。后来才明白了,因为这些歌词里有景有情,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人性化的东西。另外,这些歌的旋律都很抒情、优雅,很多都带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浪漫,这也是让我们那个年龄段的人非常心动的东西。尤其在那个箭拔弩张,到处都充斥着激烈的革命口号,整天都紧绷着阶级斗争那根弦的心理压抑年代,我们苦涩的青春岁月是多么需要这些感情丰富、优雅浪漫的歌曲来浇灌我们干枯的心田啊。
我由此感悟到:人在困苦的时候,似乎比在欢乐的时候,更需要歌声在心间飘荡。真正的歌是为人的苦难准备的,当我们艰辛、无助的时候,如果有一缕歌声,仿佛在天际响起,那是对我们心灵的慰藉和导引。慢慢地,我们在歌声中,越过自我,越过自己的身躯和心灵,走向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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