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冬好年
来源:美丽人生 作者:H美丽人生 时间:2025-12-21 点击:
又是一年冬至，平日少梦，前日竟做了一个儿时的梦，那样的清晰完整，前半段是暖暖的团聚，在大雪粉飞的老家，后半段是焦灼地找寻，以至哭醒……
梦中的路再长也没有辙印，记录下来，文字便让她长了脚，生了翅膀。
炊烟在这样清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笔直，灰蓝色的，像谁用极细的毛笔，在天青的纸上，不疾不徐地画了一道。
雾霾天，空气里有柴禾燃烧后那种干燥的、暖烘烘的焦香，混着邻家飘来的煮饺子的水汽味，亲切得让人心里发软。巷口的柿子树上，叶子早已落尽了，剩下一两颗红得透亮的冻柿子，还顽固地挂在最高的枝头，像两盏小小的、不怕冷的红灯笼。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案板上有节奏地响着，是擀面杖与面团亲昵的絮语。那声音，厚实而安稳，一下，又一下，仿佛把整个沉静的冬日，都慢慢地揉进了那团柔软里。灶上的大锅里，水已经滚了，白茫茫的热气蓬松地涌出来，将玻璃窗蒙上一层毛茸茸的雾。我凑近，用手指在雾上划了一道，冰凉划过，便看见窗外院子的一角，那株老梅的枝干，让昨夜的雪勾勒得愈发清癯，铁画银钩似的，向着淡白的天舒展着。
“冬至大如年哪。”姥姥总是这样说。她坐在靠窗的炕上，手里是一只快要做完的手工，红布黄线，针脚密密的。她的眼睛极好使，穿针引线的动作，仍有一种经年累月下来的、不容置疑的稳当。“老话讲，‘好冬好年’。你瞧，今儿这天，清清爽爽的，不刮那吓人的白毛风，地上的雪也瓷实。这就是‘好冬’的兆头，来年准保是个顺遂的年景。”
那时我小，并不很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好冬好年”四个字，从姥姥嘴里慢悠悠地吐出来，带着一种笃定的暖意，仿佛一句有魔力的咒语，一经念出，那看不见的“好年”，便已在风雪的那一头，安安稳稳地等好了。
这笃信里，有一种属于土地与季节的、古老的智慧。他们不空谈希望，他们从一朵云的走向、一场雪的质地、一阵风的气息里，认领关于未来的、妥帖的凭据。
冬若是肯这般安宁，这般慷慨地落下瓷实的雪，覆盖麦苗，冻死虫害，积蓄水分，那来年的收成，便有了七八分的底气。年景的丰歉，人世的安康，仿佛都在这“冬”的品格里，预先地注下了。
思绪飘得远了，又被一阵熟悉的甜香牵回来。是母亲从冒着热气的锅里，捞起第一碗饺子，碗边上立刻凝起一圈细密的水珠。冬至的饺子，馅儿里是有讲究的，除了寻常的菜肉，会有洗净的硬币，说谁吃到了，谁来年便会有甜头，有生长，有财气。这近乎游戏的小小仪式，给这顿例行的饭食，添上了一点儿郑重的、雀跃的期盼。
其实吃到什么，并不真指望能带来怎样的运气，但那寻找的过程，一家人彼此张望、猜测、笑嚷的片刻，那热腾腾的团聚气息，本身便是“好年”该有的模样了。
夜真正沉下来时，雪又悄无声息地来了。不是日间那种爽利的雪珠子，而是棉絮似的，大片大片的，悠缓地飘落。站在檐下看，世界静极了，只有雪片触着地面时，那几乎听不见的、极微弱的“簌”的一声。远近的灯火，在这密密的雪幕里，晕开一团一团毛茸茸的黄光，温存地亮着。
雪光映得窗纸发白。我知道，明日清晨推开门，必是一个琉璃世界，一片玉琢乾坤。那雪定是瓷瓷实实的，踩上去会有清脆的“咯吱”声，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干干净净，通向远处。这便是姥姥说的“好冬”了。
有了这样一个沉静、丰厚、不疾不徐的冬打底，那即将在鞭炮声里醒来的“年”，也仿佛有了更踏实、更明亮的底色。
夜真静。我在满室暖意的黑暗中躺着，听着雪落下的、宇宙间最温柔的呼吸。心里那片属于北方的、冬日的原野上，仿佛也正落着一场无声的、丰盈的大雪，静静地，盖住过往的沟壑，孕育着不远处，那个必将到来的、春暖花开的好年。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