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文学
来源:磊子独白 作者:磊子 时间:2024-06-25 点击: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天天累死累活风吹日头晒的,却连肚子都吃不饱,而那些统治阶级达官贵人,你们凭什么白吃干饭呢?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们些大老鼠啊大老鼠,别再天天白吃我打下来的粮食了!多少年来多少代,我们祖祖辈辈供养着你们,你们却从不知足,从不感恩,反而一天到晚让我们对你们感恩戴德磕头跪谢。去个球吧,老子还不侍候了呢!我们要去寻找一块儿更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大家平等相待和平相处,那里才是人类的理想家园呢。
好家伙!真敢说。还爱不爱国了?
中国最伟大的爱国诗人当属屈原。老屈这人曾经在楚国当过多年的左徒和三闾大夫,那可都是总理部长级的人物啊。不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天天给领导提意见,结果惹得楚怀王心烦,一声令下被流放到了汩罗江畔。你说你都这样了,就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吧,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谁知他还不愿意了,心存不满,自伤自怜,居然写出一首长长的《离骚》讥讽朝廷,丑化楚怀王的伟大领导。什么是离骚呢?其实就是离开宫廷以后心里发出的牢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看看,一旦从宫廷走到民间,转换了立场,老屈的诗歌立刻焕发生机,具有了一种永恒的价值,传诵至今。
关于文学与民间,当代文学评论家王彬彬曾经有过样一段论述:“文学与民间是否有关系呢?当然有关系。但要思考文学与民间的关系,首先要思考民间与社会的关系。民间与社会是什么关系呢?在任何一个时代,民间都是社会的主体部分,而非民间的宫廷、庙堂,相对于民间来说,必然是微小的部分。如果社会是一棵树,非民间的部分只能是那尖尖的树梢,树梢之下都是民间;如果社会是一座塔,非民间部分只能是那高耸的塔顶,塔顶之下的部分都是民间;如果社会是汪洋里的冰山,那非民间的部分只能是露出海面的部分,海水里面的部分都是民间。当然有的时代民间社会发达些,非民间社会便更微小些,而有的时代民间社会则比较萎缩,非民间社会便要膨胀些。但即便在民间社会再萎缩的时代,民间社会也一定远远大于那膨胀着的非民间社会,否则整个社会根本存续不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文学究竟是民间的,还是宫廷或庙堂的?从文学史上来看,文学的发端和繁荣,都来自民间。似乎没有哪一次是上边一声号令,说繁荣就繁荣起来的。大跃进期间,村村有诗人,个个能写诗——那些诗都成了笑话。
中华文学最繁盛的时期首推春秋战国时期。那是一个什么时期呢?群雄争霸,礼崩乐坏,传统的统治秩序日益土崩瓦解,各诸侯都在忙着抢班夺权争地盘,根本无暇顾及意识形态问题,这就造成了一个思想自由百家争鸣的时代,至今仍是中华文化的源头。到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严刑峻法,焚书坑儒,民间社会在这种威权的高压下不断萎缩,乃至于文学已经成了一种高危行业,一不小心就会偶语弃市,谁没事儿还敢写作啊?秦以下的汉朝四百多年,基本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文学作品,司马相如那些附庸风雅拍马溜须的赋,大都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只是为了讨口饭吃。一直到东汉末年的建安时期,天下动荡,这才又有了曹氏父子的脱颖而出和建安七子的一代风流。
魏晋南北朝承汉末遗风,曾流行过一种骈体文,讲究句形工稳、辞藻华丽、前后对仗,写来写去渐成枯槁,穷途末路时却迎来了一位山水田园诗人大家陶渊明,开一代诗风。说起来这老陶那也是个富家子弟,其先祖陶侃可是个大人物,曾任过侍中、太尉、都督七州军事,并受封长沙郡公。这样的出身,在拼爹的时代,富贵荣华自不待言。谁知老陶这人个性古怪,亲戚朋友出面给他弄了个彭泽县令,打算先让他从基层做起再步步高升,谁知他没干两天就烦了,声称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挂印封金,高歌一曲《归去来兮》就回老家种地去了。倘若他不回去,哪儿来的什么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啊。文学史上恐怕连他的名字都不会有。
还有李白,他生活在刚刚从武则天手里夺回李唐政权天宝年间,又多行走于庙堂之外的山川草野,这才有了一代诗仙的盛名,而诗圣杜甫更是从安史之乱中走出来的,可以说没有那个年代的动荡,他的诗歌也不会达到盛唐的顶峰。
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辛亥革命结束了两千年的帝王专制,欧风东渐,民智大开,不期然就形成了民国初年那一代文人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鲁迅、胡适、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沈从文等等都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纷纷登场的,他们意气自雄,秉笔直书,上下古今,纵论天下,春兰秋菊,各领风骚,为中华文学带来了一个全新局面,被后来史学家誉为是继春秋战国之后又一个文化倡盛的年代。
假如没有民间,我们的文学是什么样子的呢?别说没有《诗经》《离骚》,就是《红楼梦》《金瓶梅》《水浒传》都不会产生。《金瓶梅》就不用多说了,一直到现在还是禁书。《水浒传》也曾经被封建皇帝多次明令禁毁,不许在坊间流传。《红楼梦》在大清朝那就是一本禁书,罪名是低级趣味,诲淫诲盗,可以说是满满的负能量,有很长一段时期都是靠手抄本在民间流传。那时候乾隆爷写的诗才是正能量呢,冠冕堂皇,无比正确,老爷子还写出瘾来了,一首一首又一首,简直停不下来了呢。他不但写,还要组织出版发行,专找那名胜之地勒石雕刻,要千古流芳呢。可是流芳了吗?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他写过的几首诗呢?
说到《红楼梦》忽然就想起了曹雪芹的一件轶事。说是他有个朋友任浙江巡抚,曾写信召他到巡抚衙门当差,意思是想提拔一下他。我想以老曹的文字工夫,在巡抚衙门里赖好混几年当个秘书长或者县长都不是什么问题吧。可是老曹在那里没待几天就待不下去了,他实在不耐烦官府衙门里的繁文缛节,跟陶渊明一样,又偷偷回到京郊当起了农民。结果穷困潦倒,没等写完《红楼梦》就死了。唉,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如今这年头,弄啥还能比当官重要呢?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们的社会里,民间却遭到了一些人的卑夷和轻薄,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庙堂太过于宏大和庄严了吧,使得民间社会日益萎缩。于是便有一些弄文学的人忘记了根本,认为民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都是不正规不正统的,哪有庙堂高贵典雅,好像身处民间就很丢人似的,实在是本末倒置啊。殊不知民间才是文学的发源地,才是文学的正统。这些人早已经习惯了闻风而动听命行事,不过是热衷于仕途经济罢了,把文学当作一种趋炎附势的工具、晋身献媚的阶梯,“朝随白马尘,暮叩富儿门”,自鸣得意,跟风命笔,都是为了讨一口残汤剩饭。哪儿还有一点点文人的风骨?所谓的文坛早就变成了一群戏子优伶献媚讨赏的堂会,主家点什么戏,他们就唱什么戏,主家听什么腔,他们就唱什么腔,枉顾民瘼,顺风扯旗,神鸦社鼓,粉饰太平。其实早已背离了文学的民间属性,丧失了文人的风骨,不过都是一群在庙堂上供奉趋走的奴才而已。
把文学还给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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