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赣南记忆
来源:中国军网 作者:栗振宇 时间:2024-04-21 点击:
摄影/老马
这是一个初秋。1927年,赣南的初秋。
莽莽群山间,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穿行在山谷小道。疲惫,饥饿,疟疾,痢疾,还有带血的伤口,无休止地折磨着这支队伍。然而,最让人痛苦的还不是这些。几乎让人绝望的情绪正在不断蔓延,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两个多月前的8月1日,这支队伍在南昌城头打响了震惊中外的“第一枪”。
此后仅两个多月时间,在国民党新军阀的重兵追击下,这支原本包括享有赫赫威名的“铁军”在内的起义军,从2万多人只剩下现在的2000多人。
起义军撤离南昌后,沿抚河南下,一路上遭遇国民党新军阀的疯狂围追堵截。最终,部队主力在潮汕地区遭受重创,指挥机构被迫解散。在粤赣交界处的三河坝,起义军付出巨大牺牲,朱德率领部分官兵突出重围。
此时的2000多人里,主要是由朱德带领突围的官兵,再加上在潮汕被打散后归建的200多人。眼下这种境况,是他们在两个多月前绝没有想到的。绝境之下,几乎每个人心里都盘旋着同样的问题:部队失败了,到处都是敌人,这一支孤军,一无供给,二无援兵,应当怎么办?该走到哪里去…
…
一、天心河边,大榕树下
天心河是一条跨度只有20米左右的小河,位于江西省安远县的天心圩镇。这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小镇,地方反动势力相对薄弱,国民党军也不容易马上追过来。起义军到达这里后,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清澈的河水,可以暂时洗去身上的尘垢与疲惫,但无法消除内心的迷茫。河滩上坐满了人,大家躺着、坐着,三三两两地谈论着什么。此时,作为队伍的最高指挥官——朱德来到了河边,跟在他后面的还有陈毅和王尔琢。在河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朱德把官兵召集起来。
朱德穿着一身灰布军衣,背着一顶斗笠,脚上是一双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草鞋。他消瘦的脸上,胡子很长,但眼神里依然透着一贯的和蔼。“同志们!你们的师长团长,我派他们去执行任务去了,现在有些问题要跟大家讲一讲。”接着,他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严肃地说:“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
说到这里,朱德略略停了一停,眼睛缓慢地向大家扫视了一下。大家都垂着头,谁也没有说话。河坝子里静悄悄的,风吹竹林刷刷作响。河水从官兵身旁缓缓流过,仿佛也在思考这些掷地有声的话,等待他还会讲些什么。朱德又把声音提高了点,说:“但是,大家要把革命的前途看清楚。1927年的中国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国革命。俄国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暂时的。到了1917年,革命终于成功了。中国革命现在失败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暂时的。中国也会有一个‘1917年’的。只要保存实力,革命就有办法,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
官兵当中或许并没多少人知道“俄国的1917”,但他们从朱德坚定而恳切的话语中,听懂了他的意思,那就是要相信革命的前途,保存力量、继续革命。随后,陈毅也开导大家说:“南昌起义是失败了,但是,南昌起义的失败不等于中国革命的失败,中国革命还是要成功的。我们大家要经得起失败局面的考验。在胜利发展的情况下,做英雄是容易的。在失败退却的局面下,就困难多了。只有经过失败考验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要做失败时的英雄。”
对于一支遭遇重大失利的部队来说,可能没有什么比信心更重要。信心来自哪里?来自信念。当时在大榕树下坐着的官兵中,有粟裕、杨至成等众多后来在革命战争年代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新中国成立后,回忆起朱德同志当年这次讲话,他们都不由得感慨万千。杨至成上将说:“朱德同志的讲话,既平易,又简单,却讲出了很深的革命道理。在这革命失败后黑暗的日子里,在群众情绪极其低落的时候,他的讲话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使我们看见了未来的光明前途,增强了我们的革命信念。我们觉得心里开朗多了。”
大榕树下的这次大会,史称“天心圩整顿”大会。一次大会当然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但军心暂时得到了稳定。部队按照此前作出的“穿山西进,直奔湘南”的决策,继续于莽莽群山间,向西开进。
二、粤赣边境,大庾县城
西进的队伍,沿着山路经江西省信丰县,于10月底抵达江西省大庾县(今大余县)。
这一路,面对严峻形势和艰难处境,离开的人依然在不断增加。陈毅回忆:“到了大庾,2000多人只剩下900多人。但这900多人却是最纯洁的、最坚强的战士。到大庾后,就没有人逃跑了。”
此时,国民党新军阀各派系斗争日趋复杂,爆发了粤系、桂系和湘系军阀的混战。而起义部队到达的大庾县,正位于粤赣边界。国民党军已无精力对起义部队进行围追堵截。朱德、陈毅利用这个难得的空隙,对起义部队进行了一次整编,史称“大庾整编”。
之所以在这里对部队进行整编,除了暂时摆脱了军事威胁,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于部队内部。当时,队伍虽然有党的组织,但是组织并不健全。部队还是起义时的编制,来自不同军、师、团的官兵混合在一起,“有时传令兵只好拿着命令站到岔路口,看到个排长,把命令给他看看,看到个班长,也给他看看”。与此同时,因为起义部队的基础毕竟是旧军队,官兵中存在着很多旧军队的恶习,有的官兵的军阀作风严重。这种情况,在越来越艰难的处境中,暴露得更加明显。部队从天心圩到大庾时,在途经的信丰县城就发生了极为恶劣的违纪情况。
据粟裕回忆,“当部队进入信丰城的时候,破坏纪律的行为就更严重地暴露出来了。这座县城里,有商店、酒楼、当铺和钱庄。部队刚一进城,少数坏家伙钻进酒楼饭馆里去大吃大喝,吃完把嘴一抹就走;有的还闯进当铺,把手榴弹往柜台上一放,故意把导火索掏出来:‘老板,称称有多重,当几个钱零花。’”朱德、陈毅了解后,把部队带至距信丰县城10多公里的一个山坳里,召开全体军人大会,整顿部队纪律,当场查明带头肇事的3名抢劫主犯后立即执行枪决。
部队在大庾进行整编,正是要解决一路上暴露出来的违纪行为和编制混乱的问题。解决问题的办法主要是两个,一是整顿党、团组织;二是调整编制。朱德、陈毅、王尔琢决定将部队改编为一个纵队,下辖7个步兵连、1个重机关枪连、1个迫击炮连。为了隐蔽,部队采用“国民革命军第五纵队”番号,朱德任纵队司令,陈毅任指导员,王尔琢任参谋长。同时,部队开始整顿党组织,建立党支部,将一部分党员、团员分配到各连队。
事实证明,这两项举措极为关键。它让党组织在基层的力量得到了加强;部队在编制上更加精干,行动更加统一,指挥起来也更加顺畅。大庾整编让这支情绪低沉、组织涣散的队伍,精神面貌得到了明显改观。时任步兵第5连政治指导员的粟裕回忆:“人们不再是愁眉苦脸了,议论声,谈笑声,常常在部队中回响,初步显示了政治工作的强大威力。”
三、粤赣湘三省交界处,崇义县上堡镇
经过大庾整编后,起义部队继续执行西进湘南的决策。
10月27日,朱德、陈毅决定派一部经崇义聂都、上堡前往湖南桂东县,寻找当地的工农革命军。结果,这一部到达桂东后,发现当地的工农革命军已经失败,而且在途中与敌相遇,死伤过半,余部溃散。
11月3日,朱德、陈毅率剩余部队从大庾县出发,7日抵达崇义县古亭。此时,他们才得知桂东失败的消息。朱德、陈毅等果断决定部队暂留驻崇义,休整训练,徐图出路。这次休整训练,史称“上堡整训”。
朱德回忆:“南昌起义留下来的这支队伍,真正开始新的整训还是在上堡。我们从南昌起义后,经过三个月的行军和作战,直至转到上堡后,才算稳住了脚。我们利用这一时机进行了整训。首先是整顿纪律,那时就规定了募款和缴获的物资要全部归公。其次是进行军事训练,每隔一两天上一次大课,小课则保持天天上。为了适应客观要求,当时已经提出了新战术问题,主要是怎样从打大仗转变为打小仗,也就是打游击战的问题,以及把一线式战斗队形改为‘人’字战斗队形等。”
在上堡的20多天里,起义部队还在当地打了土豪,赶跑了盘踞当地多年的土匪,并将新的战术运用到打土匪当中。经过这次整训,部队更加团结统一,纪律得到加强,军事素质也得到明显提升。尤为重要的是,部队在这里有了做群众工作的经验,并在打击土匪的斗争中尝试了游击战。
在上堡整训期间,还有一件事,特别值得一提。
10月中旬,为开辟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毛泽东领导工农革命军第1师第1团兵分两路沿湘赣边界游击,并亲率团部和第3营等,经湖南酃县十都、水口游击至江西遂川县。23日清晨,部队在遂川突遭敌袭击。因人地生疏,仓促应战,前卫第3营同团部失去联系,向南进到上犹与桂东交界地区。11月上旬,朱德、陈毅率部来到崇义上堡后,得知第3营在附近,就将他们接至上堡,一起参加了上堡整训。朱德、陈毅由此得知毛泽东率领工农革命军上了井冈山。他们当即决定,委派毛泽东的胞弟毛泽覃前往寻找联络。
毛泽覃在南昌起义时,任起义军第11军第25师政治部宣传科科长。起义军南撤时,他一路跟随主力部队战斗到潮汕地区,主力被打散后与朱德率领的突围部队会合。此时,他正率200余人驻防崇义县古亭镇,开展整训。毛泽覃受命后,经湖南资兴到茶陵,见到了毛泽东。
上堡整训连同此前的天心圩整顿、大庾整编,史称“赣南三整”。对这支从南昌一路走来、数经生死考验的部队来说,“赣南三整”无疑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南昌起义的宝贵火种,在绝境中顽强地生存下来,并因此绽放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从上堡出发,他们的前方是振奋人心的湘南起义大捷,是辉耀史册的井冈山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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