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上海滩,哪种女人吃得开?
来源:经观书评 作者:MR. 时间:2024-01-23 点击:
毫不客气的讲,5岁时离开上海的王大导演对上海女性是有什么误会吗?在香港,想当初半壁商业圈也全是上海滩过去的过江龙,对上海有那么雾里看花的错认和误读,也是不应该的呀。
一
这里,我也要先来介绍一下自己,以便读者辨别一下我写的内容的信度和效度,才能判断我是不是写得也有偏差。我是在上海出身的湖南后裔的第四代,我们已经有两代人不会说家乡话了。1990年我正好大学毕业,因为分配得不理想,待完初中会考,便毅然净身出户去了外企。
那时,我独居在上海美食第一街乍浦路的附近,亲眼目睹了上海滩新贵和混混们出没场所的变迁。90年代中叶,随着外企从虹桥开发区逐步搬到市中心,我有一阵子在离黄河路不远的华侨大厦上班,也去那里开过眼。你问我的观感:我一直认为不三不四的在社会上混的人才会喜欢去那里吃饭(还不仅仅因为有钱),我仅有客户请客时涉略过其间一两次,就再也不想去这两条美食街了。
我也算是上海滩上世家子弟出身,真心觉得去那里混的人与我不是一个层次的,是非常格格不入的。如果我喜欢去那里混世面,我会对自己这么多年的家教和修养产生混淆,可见我对这两条街由来已久的偏见。
金宇澄老师的小说我很喜欢,虽然有点厚,故事性没那么强,但是他笔下的人物鲜活又熟悉,关于跨越阶层的友谊我也心领神会。几个月前看了电视剧预告片,我就对王家卫能表现出的上海疑窦重重:如此金碧辉煌纸醉金迷是1990年代的上海吗?当时的上海滩有那么精致优雅吗?
看了电视剧后,更觉得剧情只是把背景墙放在了上海而已,剧中人不能代表当时上海滩上扑腾的男女。退一万步讲,只能说它反映了上海滩某些劳动人民为了生计而勾心斗角的一面。
在大上海,通过自强不息而跃升阶层的故事一代又一代,不然要改变命运干什么。通过改变腔调而改变命运的传奇一个又一个,从这点来说,电视剧反映的上海人的驱动力显然是单一的、肤浅的,放之四海而皆准而唯独少了本地化解读。剧中的故事是停顿的、断裂的,没有表现出这个曾经的冒险家乐园的精神风貌,没有留下值得承继的人文价值。
让我们先回到那个时代的背景之下,自80年代中叶开始,上海的大型国企(钢铁厂纺织厂机械厂缝纫机厂等)明显在走下坡路,90年代开始,曾经令人艳羡的“全民国营厂工人”的好生活突然翻篇了,面对外资及乡镇企业的兴起,国有企业在机制和技术上双重落后,再加上社保制度尚未健全,退休工人的工资及福利全部由工厂承担,那些国企工厂早已不堪重负。除了关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上海在1993年正式开启了下岗潮,几百万产业工人需要自谋出路,他们都是经历了社会动荡的一代,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就这样突然被集体放逐了,他们可以说是“被迫”进入了市场经济,在巨变前恐惧、迷茫、不知所措。
但是上海滩就是这样的,这个城市的隐忍和怠硬(坚强)永远都超出想象,他们可以依恋躺平,但他们更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标杆。在当时,这个开埠100年的城市才真正体现除了韧性,经历晚清、民国、租界的岁月,与军阀、日本侵略者斗智斗勇的上海人的心劲,又迸发了出来。
沪上知名作家王安忆曾经讲到:上海的女人心里都是有股子硬劲的,否则你就对付不了这城市的人和事。
二
伴随着剧烈阵痛的年代,也是英雄枭雄登台亮相的时代。我要说说我心目中那个时代女性的杰出代表:空嫂吴尔愉。1995年,上海的纺织行业面临经济窘境,60万纺织大军的工作需要重新落实。经过协商,民航总局允许将空嫂的年龄放宽到28岁至36岁,但必须是已婚已育,其他条件一如惯例。
纺织系统最初参加空嫂竞选的人数是多少?整整5万人!当时的吴尔愉女儿5岁,但一家人都支持她去参加竞选,丈夫还替她拿了申请表格。瞧瞧上海男人,虽然大情大义是少见的,但在日常生活里,总是愿意尊重体恤成全对方,这样的家庭主夫多了去了。所以,不要觉得小宝总处处用情,没有他的大方和成全,这三个女主都不可能会有一番成就。
经过初选,留下3300多人参加面试,仅选出64人参加体检,最后确定留下18名。考场上有5名考官,对于吴尔愉,3名考官通过,2名没通过。1.66米的吴尔愉涉险通过考核,但她是18个空嫂中最矮的。
“我不仅要这工作,还要有尊严地干好,被人尊重。”吴尔愉的起步比别人难,所以有了这样的倔强。半年内,18名空嫂共上了13门课:国际音标、广播词、地理、气象、机型、服务规范、安全、急救、普通话会话等等。
这位优秀的上海女性真诚地把旅客当上帝;仔细观察,及时发现旅客的烦恼;细心揣摩,服务在旅客开口之前。结果,31岁的吴尔愉成为1993年上海航空公司从纺织系统招收的18名“空嫂”乘务员中的佼佼者。她自1995年9月正式上机后,收到旅客表扬信千余封,十多次被评为“最受旅客欢迎的乘务员”,42岁时推出中国民航第一本以个人姓名命名的服务法,而且在退休前一直零投诉。
吴尔愉也是上航第一位55岁继续飞的“空奶奶”“空外婆”,为了带好新晋空姐,她还在一把年纪的时候开创了情境式教学。
从1990年代后期到前几年她退休之前,我常常在上航的航班上遇见她。吴尔愉瓜子脸,细长的眼睛,雅致秀气,微笑动人,她长得或许并不算美,但整体感觉非常“适宜相”,是那种耐看型的女性,亲切适宜,如沐春风,不疾不徐,双商极高。
今天你再看她,不会想到她曾经是一名纺织女工,她的仪态和谈吐,完全像一个大学老师或企业精英。当时那些下岗的纺织女工妈妈们,即便在窘迫的环境下,也会把女儿当宝贝养,电子琴、琵琶、芭蕾,只要少年宫有的课程,都会让孩子们去上,重教鸡娃是这个城市代代相传的育儿经。
这就是开过眼界的上海妈妈们,她们知道只有知识、谈吐和修养,才能让自己和儿女走得更远,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遗憾的是,电视剧里没有出现一个上海妈妈。因为一个女性要在男权社会过得好,斗智斗勇的本领不能少,但胜出的方式一定是柔中带刚,是关键时候敢担当。上海女人硬气的外在表现,就是一辈子要做关键时候喉咙乓乓响的女人,要底气更要中气,抓得住七寸,能一剑封对方的喉。
当然,这种喉咙响要用对地方,不是像剧里大部分女性都是喳吧(讲话声音太响了,好像天天在与别人吵相骂),不然就像狼外婆来了一样疲掉了。所以,更多时候,上海妈妈们格外要面子,即便吃亏了,也不要让人看出来,要咬碎牙齿和血吞,然后再女人报仇10年不晚,找到对方软档,把面子搏回来。与这样做派的母亲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下的上海小姑娘们,那里会那么痴头怪脑,情绪失控的时候呢。
三
从这点来说,剧中吴越和杜鹃扮演的角色,就比较有上只角面孔和腔调,这才是上海滩吃得开上得了台面的样子:有些清高、有些冷,不是与别人很热络的样子,有点距离感和神秘感。但神情一直是怡然自得的,是看上去是令人舒服的,这就是前面说的“适宜相”。
马伊琍,PIPA酱,范湉湉几位演员,好似表现的都只是下只角居民为了生存而处心竭虑的模样,唐嫣则过于傻白甜和喳吧(呱噪),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上海滩是吃不开的,辛芷蕾的角色更是对上海滩的误解的结棍了:那个年代,一个外来人只凭美色和能力,而不尽快融入上海,学一口上海咸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得开并获得成功的。
混社会的女性开起口来,一句是一句,不会啰哩吧嗦,也不会逻辑混乱,更不会开起无轨电车(话题飞散不聚焦)。她们语调和缓,声线不高,悦耳清晰,多少还有点幽默感和嗲腔嗲调,遇到两军对垒没谈拢,便淘浆糊放软裆。
只有熟悉了以后,她们才会有些笑意及亲切感,让初次见面的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吃豆腐(占便宜),而且你一说错话,笑意便稍纵即逝。但她们不会马上板脸翻脸,用一句疑问句式,让你脑子要拎得清,要想好了再说话,便有了震慑力。在上海滩上混,什么事情什么人遇不到呢?所以她们遇事是冷静理性的、知道进退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会给人留有余地,所谓江湖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个年代,商业路数还未像现在这样成熟规范,一大堆有阅历精明成熟的少妇,便成了各行各业找客户拢资源谈生意的男人们必不可少的掮客,所谓吃拼缝的女子,吃的是整合资源,吃的是为谈拢生意敲敲边鼓的饭。所以,她们最怕被人讲没有知识,因为这在上海滩是没有头脑的另一种说法。如果遇事惊慌失措,盲目胡乱判断,翻盘的机会被弄得一干二净。
1993年开始,上海证券市场繁荣,钱突然如同黄河路的霓虹灯般变得耀眼璀璨。那时因大学分配到不如意企业和工种的大学生们、在单位里呆得半死不活的产业工人们、不甘于过清贫日子的学校老师们……开始主动寻找人生另一种活法,他们大多办了留职停薪来碰碰运气。上海女性由此走向分化:是继续待在单位里,还是海阔任鸟飞;是用事业来彰显独立,还是回归家庭让鸡娃实现自己未尽的理想;是用来路不清的钱,还是挣正大光明的钱,成为这个城市女性都可以自诩为能力强的分水岭。
回看那个不甘被命运摆布的时代里的个体,我心中完全没有看电视剧商战那么攒劲的感受,只有对背水一战要活下去的上海人的敬意,因为我也是那群带着阵痛的人里一员。而更多人,则被时代的浪潮淘汰得一干二净。
在上海,唯有黄浦江知道潮起潮落的背后,混得得法的规则和真理就是这些,但是它“不响”,我们也不响,因为这是这个城市几代人混出师的名堂:泰山崩裂也要不动声色;不讲没有分寸的话,不做没有分寸的事;大方得体,赢得第一印象的好感和长久信任的起步。所以,真正的上海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不要看TA说了什么,而要看TA做了什么,就这么简单的一条经验,成为了地久天长的阅人信条和信人准则。
从这点来说,说什么来头、行头和噱头都太肤浅了,生意场上,从来都是真金白银滚来滚去的,谁也不是平白无辜靠天上掉的馅饼富裕起来的,赚得到、保得住,还能钱生钱,靠的是别人对你的认可和想象力:值得信任,容易做大。或许这是上海滩永远没有时代限制的人设吧。
(晓歌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