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

来源:解放日报作者:江民繁时间:2023-11-14 点击:

《有情花月无端雨：明清史上的江南才女》江民繁著中国文史出版社

《有情花月无端雨：明清史上的江南才女》一书，出自报人兼学人江民繁之手，主要以明清江南才女文化的重点人物为经纬，挖掘和展示她们的不同身世、独特经历、非凡品性、绝世才情，尤其关注才女与名士、才女与才女之间的文学交游和她们的“朋友圈”，演绎“才”与“情”的交织、“才”与“命”的冲撞，破解业界历来有争议的节点和迷案，可以视为明清江南才女的文化标本。

节选部分围绕“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探讨了三位“候选人”的可能性。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

■江民繁

涂山氏女：

汉语爱情诗的最初篇章

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第一个“候选人”应是涂山氏女。

涂山氏女是谁？就是大禹的妻子。刘向《列女传》称她为“攸女”，也有叫她为“女娇”“涂娇”的。据载，她创作了可能是中国最早也是最短的诗歌，歌词只留下了四个字的《候人歌》：

候人兮，猗！

《吕氏春秋·音初篇》记载说：

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就是说，这是有史可稽的中国第一首南方民歌，也可说是汉语爱情诗的最初篇章。

涂山氏女的情况，历史上语焉不详。至于当时涂山氏究竟所在何地，长久以来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史记》记载，夏禹曾娶涂山氏之女为妻。所谓“涂山氏”，根据过去学者的考据，很可能是上古时期一个部落诸侯的名称。据《列女传》中说：大禹治水路经涂山时，与涂山氏部落的攸女联姻。新婚三天，恩爱夫妻相离别，一个去勘察天下地形水势，一个留下来打理家园。攸女思念丈夫，常到涂山之阳翘首远眺，信口吟唱出这首《候人歌》。《吴越春秋》中也说：禹三十岁了还未娶妻，感到岁数大了，有点焦急。于是，就在治水的途中，顺便娶了涂山氏之女。《尚书》有条注说：娶涂山氏，甫及四日即往治水。

新婚燕尔，丈夫就忙着治水去了，这样一位妙龄女子，独守空房，焉得不愁肠百结，诗情勃发！这就是她所以能发出荡气回肠的歌声的缘由。诗者，志之所至，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言为心声，诗为心声，诗歌最初是情感和心志的表达，这便是有力的证据。

苏辙有一首《涂山》诗，写道：“娶妇山中不肯留，会朝山下万诸侯。古人辛苦今谁信？只见清淮入海流。”大禹治水功成，分天下为九州，利在千秋。这光耀千古的功劳中，涂山氏之女也应占上几分的吧。大禹同涂山女生下的儿子就是启，启登帝位，开创中国第一个王朝夏朝四百余年天下。神话传说中的启曾上天偷《九天》《九辨》之乐，并亲自指挥演出。想来，启可能具有较高的音乐天赋，这恐怕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涂山氏不仅功在家国，而且功在音乐和文学。这首《候人歌》虽然只有四言一句，却在中国诗歌史和中国音乐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它保留的是夏代诗歌的遗文，是最早的南音作品。因此有人说，涂山氏攸女为南方文化（主要是指音乐和诗歌）的发展铺下了第一块基石。

四言诗句中最后的“猗”字，是古代的叹词，相当于现代语的一声“啊”。一个“猗”字，包含着丰富的情感，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呈现了一个伫立山坡、翘首期盼，望而不见、无可奈何，长吁短叹、泪流满面的多情女子的形象。诗贵含蓄，这是中国诗歌的宝贵传统。四言诗句中还使用了长江文化所独有的地域方言“兮”字。拖长的句式，蕴含着对亲人执着的眷恋与思念之情。感情纯真，自然质朴。可见，“兮”字的浓郁地域色彩及其灵活运用，并非屈子的首创。

庄姜：

美女文学代言人

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第二个“候选人”是庄姜。

据朱熹的考证，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应该是庄姜。他认为《诗经》中《邶风》前五首都是庄姜的作品。但此说历来备受争议，并没有得到学术界的认同。

庄姜是春秋时齐国的公主，卫庄公的夫人。相传，《诗经》里被后代诗评家推为“万古离别之祖”的《燕燕》，《邶风》中第三首诗是她的代表作：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不及，泣涕如雨。

……

如果朱熹的考证成立的话，庄姜可谓《诗经》时代美女文学的代言人。她是最早出现在《诗经》里的一位大美人。《诗经·卫风·硕人》中描写美人的名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是描写庄姜的。当时卫国人惊叹于庄姜出嫁时的美貌与高贵气质，作了这首《硕人》来称颂她。清人由衷感叹：“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可是，这样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绝代佳人，却嫁给了昏庸、无情的卫庄公。《左传·隐公三年》记载了庄姜“美而无子”，却贤德贞淑。《毛诗序》的诠释更详尽些：“《硕人》，闵庄姜也。庄公惑于嬖妾，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

卫庄公脾气暴戾，另有所欢，借口庄姜不能生育，对她非常冷漠。夫妻不和，感情不睦，婚姻不幸，庄姜的内心非常痛苦。整个卫国也都为庄姜感到不平！据考证，《邶风》中的第一、二、四首诗，描写的正是她的宫中处境和忧伤心情。

《邶风》第一首诗是《柏舟》，据说写的是卫庄公长期疏远庄姜而起的幽怨。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

这是一首公认的情文并茂的好诗。按朱熹的观点，女诗人是以“柏舟”自比，“以柏为舟，坚致牢实，而不以乘载，无所依薄，但泛然于水中而已”。柏木之舟的质量是坚实细密的，比喻作者才貌出众，然而却只是漂荡水中、无所依傍的一叶孤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庄姜的苦闷与隐忧无法排解。她也想主动改善和庄公的关系，“薄言往诉”，却“逢彼之怒”。“忧心悄悄，愠于群小”，丈夫既对她恶言相向，身边那些小人也一齐落井下石。

她的好心不得好报，泪只能往心里流。“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她默默地仰望天空，恨不能像小鸟那样自由飞翔。

《邶风》第二首诗《绿衣》，也是一首在中国文学史上有较大影响的作品：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翻成白话是这样的：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面子黄里子。

心忧伤啊心忧伤，什么时候才能止！

……

朱熹认为：“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已也。”但在有的专家看来，这其实是一首睹物伤怀、悼念亡妻的诗。

第四首是《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

高亨《诗经今注》认为：“这是妇人受丈夫虐待唱出的沉痛歌声。”而朱熹说得更为具体：“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于困穷之诗也。”认定这诗是庄姜的自伤之作、“困穷之诗”。

另从年代先后来考量，公认为中国第一位爱国女诗人的许穆夫人，她作名篇《载驰》（《左传·闵公二年》）要比庄姜写诗（《左传》隐公三年至四年）大约晚了一个甲子，那么，中国女性第一位诗人的桂冠，似乎就要落在美女诗人庄姜的头上了。

许穆夫人：

被认作第一位爱国女诗人

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第三个“候选人”是许穆夫人。

《左传·闵公二年》记载：许穆夫人赋《载驰》。许穆夫人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有确切姓氏可考、青史留名的爱国女诗人。她的《载驰》等诗是中国现存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三百篇中唯一可以确定作者的女性作品。

许穆夫人，姬姓，春秋时卫宣公之女，有名的亡国之君卫懿公的妹妹。她于周庄王七年（公元前690年）出生在卫国都城朝歌，长大后嫁给许国国君许穆公，人称许穆夫人。

许穆夫人嫁到许国后，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的祖国。当时，她的哥哥卫懿公嗜好养鹤，不理朝政，百姓怨声载道。她在《竹竿》和《泉水》两诗中都写到“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表达了对故土关切与怀念的真情。

闵公二年（公元前661年—前660年），许穆夫人刚好30岁。正当她忧心忡忡思念祖国的时候，突然得知消息，北狄侵卫，杀懿公，攻入朝歌，国破君亡。许穆夫人悲痛欲绝，向许穆公提出援助卫国的要求。许国君臣胆小怕事，唯恐引火烧身。许穆夫人和自己身边随嫁的姬姓姐妹，毅然决然驾车奔卫，以共赴国难。不料一些许国大夫竟然驾车追赶，半路上阻拦夫人。激愤之余，许穆夫人写下了《载驰》一诗，慷慨陈词，斥责来者：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有人将它翻成白话诗，是这样的：

驾起马车快快走，回国吊唁我卫侯。

挥鞭赶马路遥远，终于看见漕城头。

许国大夫跋涉来，阻我行程令我愁。

纵然不肯赞成我，我也不会掉回头。

比起你们无良策，我的计划近可求。

既然不肯赞同我，绝不渡河再回头。

比起你们无良策，我恋祖国志不休。

登上那个高山岗，采摘虻草治忧伤。

女子虽然多想家，自有道理和主张。

许多国人责难我，实在幼稚又狂妄。

走在祖国田野上，茁壮麦苗如碧浪。

求助大国来救亡，诚心请托定有帮。

许国大夫君子们，不要怨我个性强。

你们思前又顾后，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那些目光短浅的大夫们无言对答，无地自容，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经过四五百里路的长途跋涉，夫人从许国回到卫国，即大声疾呼，向齐国求援。齐桓公答应了卫君的请求，帮助卫国收复了失地。两年后，卫国在楚丘新建了都城。从此，卫国又复兴起来了，恢复了它在诸侯国中的地位，一直延续了四百多年之久。

许穆夫人的《载驰》等三首诗后来都收录进了《诗经》里，数千年来，一直为人们传颂不已。我们现在一般认为，爱国主义文学传统的先驱是屈原，其实，在屈原之前三百多年，就诞生了《载驰》这样一首充满拳拳爱国情怀且付之于拯救祖国实际行动的伟大诗篇。如此说来，中国文学的爱国主义传统也应该首先推许穆夫人为代表。

据说许穆夫人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一位女诗人。那么，把她选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吧。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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