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系列之六: 当年挑水总关情

来源:文明之士: 作者:文士明 时间:2023-10-11 点击:

 
家乡小镇在改革开放以后才兴建自来水厂,让居民们正式喝上了自来水,那大概已经到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而在这之前的漫长岁月里,镇人一直吃的是井水。
那时候,镇人在水的使用上是有严格区分的,日常饮水、做饭菜与烹煮一切食品用的是井水,而其他洗洗涮涮的事所使用的则是从池塘取来的塘水。所以,爱讲究的住户家里都备有两个水缸,分别用来盛井水和池塘水;只有一个水缸的人家,水缸自然是用来盛放井水的,塘水便盛在挑水的桶子里,用完后立即再去挑。镇里有很多个清水池塘,挑水极其方便,即便是提水来使用亦可满足日常需求。镇里的水井也有好几个,并且位置很分散,不同地段的住户可以选择去就近的水井挑水,通常也非常方便。
挑水用的是一种特制的专用木桶,被人们称为水桶,有大号、小号之分,大号水桶能盛水100至120斤的样子,特大号的可达150斤左右;小号水桶可盛水五六十斤或七八十斤不等,这任凭各家自行选择使用。一般家庭用的都是大号,那必须具有较好劳动力的人才能担当,若是家里缺乏此等人手,挑水者挑水时就不能把水桶盛满,甚至只能挑半担(半桶水)了。有的人家根本没有好劳动力,就只能选择使用小号水桶,即便如此,有时也只能挑上个半担、大半担的。
显然,这挑水一事便成了各家各户的头等重要之事,非同小可。因为人每天都需要喝水吃饭。也就每天都要将挑水的事情划算好,以充分保障吃水的需要,不至于给生活带来不便。
这么说吧,那时大家的家境都很一般,可以因一时的困难向别人借钱、借米,甚至在做饭时,可以因偶尔的划算不周而向别人借食油、借盐,但绝对没有谁借水。否则的话,就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人家还一定会认为这是懒的缘故。
所以,挑水可以说是那个时候家家每天必修的“功课”,完成这一功课的任务可由家庭中的任何一个成员承担,但主要还是年轻人的事。譬如笔者家里当年先是由姐姐挑水,姐姐参加工作后归我承担,等到弟弟长大后,就一直成了他的事了。
因为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在校读书的中小学生,所以其时挑水最集中的时间便是去学校读书之前的早晨与放学后的下午和黄昏。每天天刚亮,就有人挑着水桶去水井挑水,这时的井水特别清澈洁净,挑水的人不多,无须站在井边等待,是一天中挑水的最好时节。渐渐的,挑水的人就多了,道路上的人络绎不绝,脚下的石板路面也被滴下的水弄得湿漉漉的,形成了其独有的特色。大家彼此非常熟悉,道路上的打招呼声、谈话声与说笑声始终不断,形成了小镇一道很独特、很美丽的风景。
挑水虽然可以说是一件辛苦事,但大家往往把它当作互相见面或聚会的欢乐时刻,所以也是很有故事的。譬如,有时候,几个人会放下重担,把扁担架在两个水桶上,坐下来聊天豪侃,传播着各方面的信息,有的人昨日晚上未能做出的作业难题也许在这时还能得到顺利解决。再如,碰上大家一时兴起,就会开展挑水比赛,参加者将水桶装得满满的,不能有半点空处,然后一起挑着回家,一路上可以换肩,但不能放下担子歇息,而且要保证水不能晃出来一点。最后以谁走的路程最远获得优胜。优胜者便会受到大家赞扬与尊敬,除非另有别的人能以更好的成绩取胜,否则该优胜者的地位会一直保持下去,继续得到大家的尊重。
又如,下午挑水的时间比较充裕,大家在一起闲谈和说笑的场面更多,延续的时间更长。还常常出现其他的竞技活动,例如两人朝相反方向扭扁担、顶扁担、扳手腕之类,甚至出现过用牙齿叼着装满水的水桶走路的比赛,那才叫赛出真功夫呢!
倘若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只能在傍晚甚至在天黑后挑水,显然就有点赶急,并且也的确令人感觉到有不方便之处。但由于日长月久,取水道上的每一块石板及每一道坑坑洼洼,似乎都熟记在心,因而挑水者就像与黑夜存在着密切契合似的,居然相当顺利,平安到家。第二天大家听说这样的事后,顿时心生同情之感。不过,又觉得能够摸着黑挑水,而且顺顺利利,那也是很高的一种修为,堪称壮举。便纷纷表示赞赏,投过去钦羡的目光。并且,后来若是再有谁碰到这种情况,总是会有邻近人家的朋友主动前去做伴,为其指引前行道路,或者用手电筒为其照亮,足见真诚深情。
天气晴和,道路干爽,挑水过程是最热闹的场面。很多人不是把它看作为辛苦的劳作,而是当成一种很别致的享受和快乐,是朋友之间或同学之间一种别开生面的相聚。所以,当年我们都很乐意承担挑水的任务,根本无需大人催促,家里的水缸总是保持满满的,很少有过缺水用之虞。
不过,一年之中也会碰到不好的天气,给挑水带来不利,常让人产生烦恼。一是酷热干旱或连续多日刮风,造成水桶壁或底板拼接处开裂而漏水。补救的办法是将水桶放进池塘里浸泡数日,待完全恢复原状再使用;倘若没及时发现问题或浸泡时间过短,便只能采取临时办法救急,即用棉絮堵住缝隙或临时找一点泥巴糊住,但效果往往不很佳,仍会一路淅淅沥沥地漏水,令人只能快步急行。即便这样,到家时水桶里的水也不多了。要费比平时多好几倍的力量和时间才能挑满一缸水。
而更令人纠结的是风雨冰雪天气,外出挑水必须戴上雨具。当时一般都戴棕斗笠(还有比棕斗笠大的一种便叫斗篷),打雨伞挑水不方便,故而并不多见。但戴斗笠(篷)只能保护头部不被淋湿,要是风雨大,全身就会淋湿,回家就得换衣服,寒冬腊月还要烧上一堆稻草火散寒气。最伤脑筋的是这种天气里石板路面显得特别湿滑,行走必须非常小心,稍不留神,就会脚步打滑而踉踉跄跄,甚至摔跤,轻则水被泼洒干净,重则摔破水桶、跌伤手脚。这种情况尤其在冰冻天气更容易发生。有人便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去井边挑水了,只好花钱买水。
由于取水食用事关重大,所以历来便有人将挑水出售当成职业,赖以养家糊口,维持生计。镇里有的人家缺乏挑水的劳力,需要他们的长期帮助,而其他人家也可能因一时的不方便,亦常出现这种需求,因而这虽然是一种小生意,倒也较为旺盛。笔者记得当年小镇有两个挑水出售的人,市价是一担水一角钱,只要托人捎个口信,对方很快就会将水送上门来,规规矩矩,从不误事。还记得他们一年四季都戴着斗笠,穿着草鞋,腰上系着一条长汗巾,这似乎是他们特有的打扮。那时穿草鞋经济方便,可以自己打草鞋,用一把稻草很快就可打出一双精美的草鞋来,如果是购买也非常便宜;草鞋又很实用,最适宜走路,行话叫“肯起步”,并且防滑,很适合雨雪天气穿用。不过,天寒地冻时节赤脚草鞋也还是很辛苦的。 
说实话,按当年的一般家庭的经济状况,一角钱买一担水会觉得价格有点贵,可人家那真的是赚的辛苦钱,并不容易哪!何况还很实在地解决了自己的困难,因而人们乐意出这个钱。故而小镇这个很特别的职业一直延续到两个老人家先后离世才得以终结,从此便后继无人了,后来又根本不需要了。
当年挑饮水,最让人纠结困扰的是,遇上严重的干旱。眼看着井里的水面逐渐的往下降落,人们的心便跟着一点点往下沉。原本在井沿可以径直沉下水桶装满水、迅即挑上就走的方便场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出现了,人只能顺着石头踏步下到井中挑水,那石板道仅仅能容一个人上上下下,使得井旁排起了挑水者的长龙,要耐心地等候很久的时间才能挑上一担水。此刻,早已看不到往日欢声笑语的热闹,人们忧心忡忡地盯着变得浑浊的井水,期盼着老天快些降下甘霖,缓解旱情,也消去自己的饮水之虞。
很快,井里的水只有底部浅浅的一层了,我们只能用勺子(用一节楠竹筒削制而成,横向装有手柄,是我家乡专门用来舀水的用具)将水舀进水桶,盛了个小半担的,就会自觉地停下来,让给排在背后的等候者。再后来,只有井底一个面积不大的方框形石洞里还有一点水了,人们围在四周,用更小的勺子轮流舀水,舀上个小半桶就自动离开回家,让正在等候的人来舀水。那真是一幅感人的画面!天灾虽然无情,但街坊邻里之间的互相礼让互相关照的真情在井底这方水洞旁边不断地涌动着、烛照着。
干旱最厉害的一次,最后连水洞也干涸了,只有一个泉眼极慢地冒出一点水来,取水者只能直接拿小勺子接着,大半天都凑不上半桶水,仅有少数人在耐心地候着,很多人一看无望,便默默离开,去想别的法子。在以后的数十年间,我一直记不清楚当年我们遇到这种艰难境况,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但我始终没有忘记,镇人在最艰难的干旱岁月里取水时的这一互相礼让互相关照的感人场面。
我还记得,当时由于镇上的水井比较多,有的水井可能处于地下水蕴含量较为丰富的地段,它们比其他水井干涸的速度慢一些,或程度略小一点,大家便纷纷跑那里去取水,人员高度集中,以致井边往往聚集着一大群挑水者,头顶烈日暴晒,身上热汗淋漓。但大家都自觉地排着长队耐心等候,秩序井然地轮流上前取水,而且无须别人提醒,都很自觉地按“每人匀着挑一点”的原则取上自己辛辛苦苦排队应当有的那部分,若来了老弱病残孕等人员,大家会关照地让他们先行取水,并一如既往地给予必要的帮助。我的善良而可敬的家乡人啊,在如此“吃水贵如油”的艰难时分,依然坚守着忠厚为人的基本准则,竟从来没有出现过只顾自己而不管他人的状况,更没有发生过“抢水”的纠纷,没听到过“争水”的吵闹,这该是一种何等高尚的情怀啊!
笔者曾经上山下乡到了距家乡小镇不远的农村(行政划分上与小镇属同一个区域范围,实际上也可称为家乡)。知青点所在的生产队居然没有水井,人们就在住地附近的池塘里挑水饮用。当我们看着有些发黄甚至发绿的池塘水,感到不可思议,并纠结悲凉得连声叹息与惊呼时,社员们却在一旁平静地说:“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吃的这塘里的水,不也没什么事吗?”这倒是确凿的事实。可一想起家乡小镇清澈的井水,而那好多个洁净清亮的池塘只是被当做用来洗涤东西的场所这一更确凿的事实时,心中的耿耿总是难以释尽。然而,人都已成为此地的正式居民了,不“入乡随俗”又能咋的?当挑回第一缸水时,大家都围着水缸使劲地嗅,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异味,而且煮出的饭菜与沏成的茶水同用井水制作出来的也差不多,甚至似乎觉得茶味还更浓些。于是便真的释然了,还慢慢“习惯成自然”了。
其时我们生产队的住户大致分成两半,每一半共用一个池塘。我们挑水的池塘离行人大道较远,又正好与几户人家近距离相对,所以水质保护得还算不错。但也经常有人在池塘洗菜洗衣服和洗别的什物,不过好像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则,即不能在吃水池塘洗污秽的东西,例如便桶之类。挑水的时候只能视而不见,拿水桶将眼前的水面来回地荡几下,似乎就能把刚才别人洗物事的脏水荡了开去,算是求得心理上的一点安慰;池塘的水面上时常漂浮着落叶树枝草茎,有时还漂浮着一大片喂鱼的谷糠与青草,你必须把这一切看成是洁净得不得了的,否则就无法挑水饮用了。 
其实从进生产队开始起,我们就以知识青年的态度,向人们诉说了一些讲究卫生的普通道理,并提议设法打井。生产队长觉得也有必要,相当认可,但却以没找到水源、社员意见不统一及缺资金等理由一笑而过,总是不了了之。
后来,我们自作聪明地去住地附近的另一个池塘挑水,那个池塘比较偏僻,周围都是山坡田土,水质似乎更好一点,虽由于没有码头与石头踏步,取水很不方便,可只要有好一点的感觉就行了。
然而,很快我们就发现,到这里来洗东洗西的人也不少,由于不是规定的吃水塘,洗脏东西的亦有,有人甚至把刚装过人粪尿的便桶拿在这儿清洗,还振振有词地辩解:“我在这僻静处洗,离你们挑水的地方远着呢!”
更有甚者,有一次我去挑水,正碰上有人在“僻静处”配农药水杀虫,他应该用小桶子提水灌喷雾器的,却偷懒直接把喷雾器沉入池塘舀水。我愤怒极了,尽管平时我们很友好的,但此刻我大骂了一声“混蛋”!迅速冲上前去,夺过喷雾器抛向远处,并把那家伙臭骂了一顿。然后找生产队长说了一大通,希望他一定设法打井,彻底解决饮水的安全问题。还希望他一定严肃处理那个“绝无天良”(当时都是使用剧毒的高效农药)的社员,同时在没有打好井之前,绝对禁止此类“丧良心”的事再出现。而且我还当着队长及队里全体社员的面严正声明,如若再碰上这种情况,我会拿起那瓶剧毒农药倾倒在那个混蛋家中的水缸里,闹出事来,请队长同我一块去坐牢。队长不敢小觑,立即进行了严格禁止,但打井一事仍无落实。
而我们则不敢再冒险,依然回到规定的池塘挑水。直到我们离开农村的前两三年,生产队终于打出了一口出水量相当大的水井,我们也终于能够挑井水喝井水了,并且不要再担心饮水的安全了。虽然开初井里的水不如小镇井水那般澄澈清亮,挑水的路程也较前远了一些,但我们还是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欣喜。
哦!当年家乡小镇这等挑水的事看上去似乎很小,微不足道,但它却有着丰富的内涵,且处处关乎着家乡人的情感,更是游子心头一段绵远的珍贵记忆。每每回忆起来,总是有回味悠长、激情迸发的感觉。

晓歌编辑
 
 

    网友评论

    相关内容

    上一篇:散文诗: 寒露节遐思
    下一篇:大庆银浪牧场—— 忆“知青”上山下乡生活之一
    关于我们    联系我们    网站导航
    老辰光网 www.myoldtime.com
    版权所有:上海颐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沪ICP备14002729号
    内容管理开发平台 powered by DedeCms
    论坛开发平台 powered by dis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