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我爱摇滚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余晨扬/张煜 时间:2023-07-30 点击:
石家庄,这个被戏称为最没存在感的省会,近日因为要打造“摇滚之城”,火了。
香港有Beyond、有温拿乐队,北京有崔健、有新裤子,台北有五月天、草东没有派对,西安有张楚、郑钧、许巍,成都有声音玩具、秘密行动……石家庄作为仅有100多年历史的新兴工业城市,竟然敢叫“摇滚之城”?
7月13日,一则消息冲上全国热搜。
“石家庄发布”称,为培厚石家庄摇滚音乐土壤,塑造石家庄本土摇滚音乐品牌,将举办系列演出和主题活动,吸引乐迷“打卡”观演。今年7月至10月,石家庄市将举办“Rock Home Town”——中国“摇滚之城”音乐演出季。通过举办一系列大型摇滚音乐演出活动,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
“石家庄这城市能玩摇滚吗?”“庄里玩摇滚会疯的!”“这是最后的倔强吗?”“官方推摇滚,这事它就不摇滚了。”众多议论,其实都表达了一个意思:“石家庄凭什么能打造‘摇滚之城’?”
有缘:“Rock Home Town”
石家庄,“Rock Home Town”,这个带有巧合的名字,似乎预言着它必将成为“摇滚之城”。实际上,这个名字早在近20年前已然诞生。
说起石家庄的摇滚史,不得不提起《通俗歌曲》和《我爱摇滚乐》两本摇滚乐杂志。1986年,著名作曲家、国家一级作曲、河北省音乐家协会原主席曹贤邦创办了《通俗歌曲》杂志,开始只是为了适应流行音乐市场,但它从诞生伊始,恰好赶上了刚刚传入中国的摇滚乐浪潮,所以摇滚乐的内容在杂志中一直有所体现。直到1999年初,在时任编辑团队的改革工作下,这本杂志改为了《通俗歌曲·摇滚》。
1999年末,《通俗歌曲·摇滚》的改版团队离开那里,自创了《我爱摇滚乐》杂志社。这是一份有声月刊杂志,采用音像制品版号,每月发行一张国内外优质独立音乐磁带或CD,杂志随其附送。它在业内被评为是国内专业的摇滚乐杂志,内容广泛有深度且权威性高。
2006年,一位读者给《我爱摇滚乐》写信,他恰好发现了石家庄三个字对应了“Rock Home Town”。于是,编辑部就以这位读者来信为由,做了一个专题,描述石家庄摇滚乐发展场景,介绍石家庄当地音乐人和参与当地演出的交流感受。
“所以早在2006年就有了‘Rock Home Town’的说法。”《我爱摇滚乐》新媒体主理人段郎说。
由于纸质媒体的衰落,2014年,《我爱摇滚乐》由纸质版转型为新媒体。2017年末,《通俗歌曲·摇滚》接到河北省艺术研究所口头通知,要求暂时休刊。
“这两本杂志虽已休刊,但他们培养了石家庄摇滚的土壤。”段郎说。
启蒙:摇滚来了
1984年,在《通俗歌曲》创办前两年,美国摇滚乐队“朝阳乐队”和“悲惨的星期五”来华参加两国文化交流活动,第一站就选择了石家庄。当时改革开放仅仅6年,石家庄成为省会城市也仅仅16年,全国所有的青年人都在迫切地期待新文化、新意识填充自己的头脑。吉他、贝斯、架子鼓三大件的配合,让告别样板戏还没多久的人们,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这应该是中国的第一场摇滚乐演出,它比公认的1985年威猛乐队北京演唱会还要早”,石家庄本土摇滚乐队地平线主唱邢迪说,“那时我不到20岁,会弹吉他,但没见过那阵势,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太美好了。”
至今,邢迪还清晰地记得那场演出,“它虽然是摇滚乐风格,但它的歌词表达了和平与爱,让人们安静下来,去感受时间、感受生命,去用心感受身边的人”。
1992年,邢迪组建了石家庄第一支摇滚乐队——地平线,当年就创作了8首歌曲,其中《找个哭的地方》获得当年全国公益MTV大奖。紧接着,邢迪辞去了河北省歌舞剧院的正式工作,选择“北漂”,重组地平线乐队。1997年,出版第一张唱片《花落阳台》。2000年出版第二张唱片《鸿运当头》,在无任何推广的前提下,唱片销量达10万张。
1997年,因孩子出生,邢迪放弃了势头正好的地平线乐队,回到了石家庄,回归生活。“我当时出来给孩子买奶粉时,大街小巷放着我的唱片,百感交集。”但邢迪从未离开音乐,回到石家庄后,他在“精彩无限”唱片店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录音棚,继续做着音乐创作工作,为《杨光的快乐生活》等多部影视剧进行音乐制作。
正因为浓厚的摇滚基因,石家庄又出现了很多优秀的摇滚乐队,万能青年旅店乐队以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红遍大江南北,还有诸如相对论、脉搏、旺财、昏热症、星球撞树、旋转轴心、黎明的领袖等优秀的原创摇滚乐队。
基因:一直摇滚
提起石家庄,有人会用魔幻、平庸、失落来形容。
100多年前,它因火车而兴,被称为“火车拉来”的城市。它不如西安有文化底蕴、不如上海繁荣精致,没有可以值得推崇的文化符号。这里汇聚了华北制药、石药集团,有大大小小的棉纺厂、钢厂、煤矿厂。
但正是因为石家庄是个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融合城市,这里更加包容、开放、多元。这里的人们性格没有那么火爆,几乎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就如同万能青年旅店歌词中写的一样:“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30年……”
邢迪爱好美食,前两年他曾在日本京都开了家拉面馆,还喜欢钻研老北京炸酱面的做法,但说起石家庄“特产”安徽正宗牛肉板面,邢迪更兴奋了,“安徽板面本身就太摇滚了”。
午饭时间,邢迪点了碗板面,另加一两牛肉、一个卤蛋、一个豆排,只花了23元,他特意嘱咐老板多放辣椒。辣椒的香气激发出牛肉的鲜美,任何辅料都可以和板面完美融合,正如同石家庄这个包容却不起眼的城市,“板面不能多吃,一个星期最多一次,因为吃多了上瘾。”
石家庄人的性格诞生了两种摇滚音乐风格:一种是从平静中爆发,偏宣泄偏重金属类的音乐;另一种如同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创作风格的平铺直叙,偏重描述日常生活。
“岁月给石家庄留下的痛苦有点儿多,万能青年旅店的歌很容易一下击中人们心灵,他恰好讲了这个时代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段郎说。
这几年,石家庄也的确在一直“摇滚着”。
2006年,韩强创办了石家庄第一家Livehouse——地下丝绒,它名字源于1964年成立的美国摇滚乐队“地下丝绒”。这几年,几乎所有国内摇滚乐队甚至很多国外乐队都会选择这里作为他们巡演的一站。也因此,二手玫瑰、逃跑计划等很多耳熟能详的摇滚乐队得以跟石家庄结缘。
2023年被很多人称之为“音乐节复苏元年”。北京摩登天空公司的草莓音乐节、迷笛音乐学校的迷笛音乐节、太合音乐集团的麦田音乐节……今年,这些全国性的品牌音乐节在全国各地举办,所到之处都掀起旅游消费热潮。可是,它们还未到过石家庄。
这些全国性音乐节没有落地石家庄,受多种因素影响,但石家庄也并未因此成为音乐节“荒漠”,它一直在默默建设自己的音乐节品牌——地下丝绒从2015年起举办了两次“河北原创音乐节”,石家庄企业星光传媒自2013年起开始举办星光音乐节,每年一次,目前已具备了一定的区域品牌影响力。
未来:继续摇滚
石家庄因打造“摇滚之城”又上了热搜,但这种“红”却混入了一点点“黑”——它并没有像“淄博烧烤”那般获得一致好评。很多相关视频、文章下面都充满了质疑的声音。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多来自石家庄本地。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出言嘲讽自己的家乡,石家庄正在努力给自己打造一个全新的IP。它也想走淄博这条道路,它需要有一个突出性的特征。我们应当去支持。”网友陈自由在社交媒体上反驳。
不过,在北京上班的“庄里人”冯女士对石家庄政府的举动和老百姓的反应都充满了理解:“作为省会城市,石家庄一直以来就像一个小透明。这次敢站出来做一些事情,真是鼓足了勇气。可能以前石家庄上热搜都是负面,我们石家庄人不像淄博人那么自信,生怕做不好。”
一座城市,如果怕做不好就不做,显然不会有更多进步。这一次“官宣”,无论是“真红”还是“假黑”,都让人看见了沉默已久的石家庄内里有一颗蠢蠢欲动的进取之心——做自己的“Rock Home Town”。
“石家庄跳出大家的‘刻板’印象去打造让人耳目一新的‘IP’,这事本身就很摇滚。”一位石家庄摇滚人说。邢迪也认为,摇滚精神有很多种解读,并不都是反叛。“你听过甲壳虫乐队吗?他们作为摇滚的标杆,很多音乐也充满了爱和积极向上的内容。《Imagine》曾唱响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开幕式。”说着,邢迪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
在大多数看客眼中,石家庄的确摇滚了起来,但它真的会一直摇滚下去,成为名副其实的“摇滚之城”吗?
这不仅是石家庄摇滚音乐人想知道的答案,也是石家庄政府这大半年来一直在探究的问题。“其实石家庄这次提出口号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思考和调研过一段时间了。”段郎透露。
据他回忆,2021年石家庄有关方面就提出打造摇滚文化符号的想法。因疫情影响,直到今年年初正式启动具体方案探讨。7月13日,当地媒体报道石家庄将举办“Rock Home Town”——中国“摇滚之城”音乐演出季。“没想到这条消息一下在全国引发了反响。”
韩强说:“这段时期,我和段郎、邢迪参加过几次有关方面组织的研讨会。讨论中有争论、有妥协,作为石家庄的老百姓,真的希望这一次我们生活的城市可以放开手脚干一干。”
城市要发展,只有精神和文化也不行,还需要产业。石家庄市统计公报显示:2022年,全市第一产业增加值占生产总值比重为7.9%;第二产业增加值比重为32.9%;第三产业增加值比重为59.3%,与全国平均水平接近。
“但石家庄作为一个省会城市,要吸纳更多的就业,提高人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应该进一步提升第三产业的比重。”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邸明慧建议,石家庄可以借助打造“摇滚之城”的契机,做好音乐上下游产业链的基础和服务设施,吸引更多的人来到石家庄。
作为音乐产业从业者,邢迪和韩强都希望石家庄市政府能把服务做好,就像淄博那样。
“比如,可以利用市中心见证石家庄工业历史发展的华北制药厂旧址打造摇滚乐队孵化街区,建设全国顶级的Livehouse,以点带面。”畅想未来,邢迪兴奋地说,“我太了解摇滚人了,哪儿有好的Livehouse,他们会争着去,都不用请。顶级乐队来了,观众也就来了。”
邸明慧也提出,相比于一线、新一线城市,石家庄的生活成本较低,适合新兴乐队的成长和发展。
韩强则提出,政府除了为摇滚产业做好服务,还需要在市政管理方面做好服务,比如允许在河北原创音乐节的开幕式上放放烟火,公益演出活动时在附近停车尽量别贴条、适当在周末放开摩托车管控……
“现在石家庄有自己的Livehouse品牌和户外音乐节品牌,说明石家庄这座城市的确有自己的摇滚音乐基因。但若想成为真正的‘摇滚之城’,我希望可以引进更多的全国性户外音乐节品牌,并且邀请国际优质摇滚乐队来石家庄演出。有竞争、多元化才能促进发展。”段郎建议。
虽然,石家庄刚迈出打造“摇滚之城”第一步,但已经拨动了摇滚人心中的琴弦。
韩强找来了好伙伴段郎:“《我爱摇滚乐》是不是可以复刊了?”
邢迪的几位在北京摇滚乐队的朋友给他打来电话:“邢老师,石家庄打造‘摇滚之城’了,我们是不是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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