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结硕果
来源:郑连真美篇 作者:郑连真 时间:2023-06-29 点击:
在进疆行军途中,杨良果是我们中队长。他个头中等偏高,身穿一套崭新 的军装,头上的军帽绷得好像有点紧。帽檐下架着一副眼镜,近视镜片后一双 黑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睿智和敏锐。脸颊上时隐时现的酒窝,见人总面带 微笑,让人感到亲切。他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真情待人, 执着做事,是他为人处事的准则。按年龄他比我小两岁,但我始终把他视为自 己的学长。
1964 年仲秋,那是一次悲壮的远征!随着西行的列车徐徐启动,车厢里响 起了痛别亲人的哭泣声。此时,杨良果悄悄地擦干眼泪,带头唱起:“打起背包 走天下,我们都听党的话„„”一人领唱,众人应和,哭泣声迅速地被歌声淹 没,年轻的我们显然还没有来得及去掂量这离别的分量。为了活跃旅途生活, 车厢里经常开展文娱活动。杨良果边弹三弦,边唱评弹《雷锋》,昂扬的唱词在 丝绸古道的旷野上久久回荡。
我们连队是新组建的,除了连长、指导员外,清一色的上海支边青年。杨 良果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排长,不过他这位排长彻底和群众实现了“三同”。 一天三个包谷馍,一个月三块钱,晚上四块(铺)板。开荒造田挑土方,一根 扁担两个筐,从早挑到晚。
在初学放水的日子里,我们两个人管一条引水渠,白天、黑夜“两班倒”。而杨良果却不分昼夜地守护在农渠上,特别放夜班水,伸手不见五指,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遇上刮风天,连马灯都难点亮。胆小的人害怕引水渠被冲垮,找 块木板挡在进水的树筒子前。这可把杨良果害苦了,经常造成农渠决口跑水。 堵渠时,他总是率先跳进刺骨的渠水中。堵渠心切,还会脱下棉衣挡住湍急的 水流。日子长了,就落下了关节炎的病根。
每当启明星从东方升起,天是格外地寒冷,我们聚在一起就地搞些干柴, 燃起一堆篝火。哆哆嗦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寒噤。水位稳定时,杨良果也 会过来烤一烤结冰的衣裤和鞋袜。他从怀里掏出包谷馍(夜班饭),放在炭火上 烤。我不知是为了省事还是嘴“馋”,接夜班前早已把“夜班饭”吃在肚子里了。 眼睛盯着烤得金黄喷香的包谷馍,饥肠辘辘,腮帮子里的口水直往外涌。杨良 果把烤好的包谷馍分成几份,每人一份。我嘴上说不好意思,却早已伸手接了 过来。如同品尝美味佳肴地嚼着香甜的包谷馍,一股暖流沁入我的心脾。
连队实行民主选举干部,杨良果当选副连长。领导分工他主管连队后勤工 作,那时他才十九岁。在艰苦的岁月里,能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劳动强度 大,肚子常闹“饥荒”,人的火气特别大,经常因为馍馍小把气撒在炊事员身上。 为了填饱“不争气”的肚子,人会失去尊严,半夜饿醒后,有人偷偷地到猪食 锅里寻找和苦苦菜煮在一起的包谷粒。也有人到瓜地“偷”瓜,被逮住打得跪 在地上求爹爹、告奶奶。
“民以食为天”,杨良果知道自己身上担子的份量。早春,他深入菜地班、 瓜地班抓播种。出苗后,抓精细管理,挑大粪给葫芦瓜窝追肥,割“苦豆子” 给哈密瓜窝追肥。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人勤地不懒。到了夏收时,我们开饭前 先吃瓜,混个肚儿圆。上班到工地也不用送开水,各班的水桶都挑着菜瓜和西 红柿,既解渴又充饥。
好景不长,农场也紧跟“大好形势”,闹起了“文化大革命”。而且越闹越 凶,连维吾尔族老乡都被“发动”起来了。一次,我莫名其妙地被素不相识的 手持大头棒的“老乡们”抓住了。在押解途中,围观的人很多,我一路上挺胸 昂首,心里却十分害怕。被杨良果发现后,他挺身而出阻止“老乡们”随意抓 人。于是“老乡们”松开了我,大头棒雨点般地落在杨良果身上。在这千钧一 发之际,我俩被武装股的领导及时救出,才免于更深的劫难。杨良果为了救我, 从此落下了终身腰伤病痛。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在“打倒一切”的口号声中,干部都“靠边 站”了。连队无政府主义思潮泛滥,打架斗殴成风。有个上海支边青年被打后, 喝了处理棉花种籽的浓硫酸自杀身亡,由杨良果料理丧事。那时都是年轻人, 谁也没有干过这些事。现场人多嘴杂,手忙脚乱,杂乱无章。不知哪个无法无 天的“捣蛋鬼”,闯进副政委家里抱来个枕头垫在棺材里。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但事后却给杨良果带来了灾难。
事隔一年以后,副政委成了“三结合”的对象,当上了革命委员会主任。 年仅二十二岁的杨良果却成了年轻的“走资派”,进了“老牛班”。乌黑的头发 剃得精光,脱掉黄军装换了套黑衣裤。背上缝了块白布,上面用毛笔写着:“走 资派杨良果”。副政委的老婆“揭发”杨良果,唆使阶级敌人打、砸、抢,抢走 了她家枕头,枕头里“珍藏”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毛主席语录本,里面 还有银行存折和粮票。这可犯了当时的大忌,谁敢把毛主席的光辉形象埋在棺 材里?只要这条罪名成立,轻者牢狱之灾,重者可能“掉脑袋”。
在“专政大队”头头的监视下,杨良果和几个“老牛”一起挖掘坟墓,准备开棺检验。撬棺材盖时,杨良果都快崩溃了,甚至想到了死。抬开棺材盖, 翻出枕头,拆开枕头芯,除了抖出一大堆旧棉絮,什么也没有发现,方才真相 大白。谎言!谎言!一切都是谎言!杨良果一屁股瘫坐在沙土上,长长地吁了 口气,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二十多年后,副政委的老婆得了直肠癌,断气前自责地说:“我对不起杨良 果,坑害了他,让他遭了那么多罪。”
那段岁月,杨良果确实遭了不少罪,每次游街、批斗总少不了他,整得人 不像人,鬼不像鬼。被“文化大革命”烈火烧昏了头脑的人们,颠倒黑白,六 亲不认。逼着杨良果承认自己是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是全国“头号走资派” 刘少奇培养起来的黑苗子。硬要他抱麦草扎成的“刘少奇”的大腿。杨良果无 所畏惧,透过眼镜镜片,瞪大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
粉碎“四人帮”后,我俩成了“搭档”,他当指导员,我当连长。不干则已, 干就要干出点名堂。我们连队粮、棉大幅度增产,评为先进连队。两个年轻人 带领着一群年轻人靠什么?靠干啥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
连队是个小社会,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吃喝拉撒,样样都得管。 东家丢了鸡,西家少了柴禾,甚至两口子上床斗气闹矛盾,都要找连长、指导 员。
最要命的事,是夜深人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睡得正香,谁家有个紧急病 号,套牛车送卫生队肯定来不及。万般无奈,只能敲连队领导家的门。当领导 的有啥办法?只好把麦场上的“抬把”当“担架”,和大家一起抬着病号上路。 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等病号送进了急救室,抬“担架”的弟兄们却筋疲力尽 地瘫倒在卫生队病房的过道上。
有的病号急需输血,成了连队的一大难事。生活艰苦,物质匮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谁肯让自己身体内鲜红的血液从血管里朝外抽?杨良果却不然, 挽起袖子,伸出胳膊,只要血型对得上,献血总少不了他。病号脱险了,杨良 果的身体却••••••
“天生我才必有用”。后来,我俩先后调离了连队。杨良果进城当了翻译, 我投身于教育事业。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由于共同的经历使我们懂 得只有真情待人,执着做事,才能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真情结出丰硕的 果实。因为我们一生中最懂事、最成熟的时间在连队度过,连队的“风霜雨雪”教给了我们堂堂正正做人的道理。
责任 编辑 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