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园国潮涌，园林正青春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颜维琦 时间:2023-05-07 点击:
摄影/日升
■颜维琦
豫园是什么？豫园有多大？用什么词来形容它，才能勾画它经眼的四百多年风云？
有人感慨，“上海人人知豫园，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豫园？”对于不少本地人而言，豫园是“熟悉的陌生人”——它在生活之中，又在日常之外；对于五湖四海的游客来说，豫园则是“不容错过的打卡地”，代表了上海气质、中国文化的一面。
显然，豫园作为上海地标的地位，一时难以撼动。“当这里的灯亮起时，上海的年就开始了。”豫园承载了许多人关于都市烟火的想象、市井生活的回味。但它和外滩、南京路、淮海路、陆家嘴这些气质鲜明的符号又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杂糅之美，散发着老城厢在当下的特有魅力。
春日穿行豫园，年节的热闹还未散尽，九曲桥下水波轻漾，此时的豫园是活泼泼、热腾腾的。
从绿波廊的临窗座位看出去，豫园好比一个万花筒——它是上海目前保存较为完整的旧园林，也是盛极一时的老字号聚集地和小商品市场；它是中西合璧、五方杂处的老城厢，也是越办越年轻的非遗灯会；它是小笼包、五香豆、大馄饨，也是湖心亭的一壶茶、一支曲……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讲师朱宇晖对古典园林情有独钟，他用“湖心叠漪”来形容豫园街区层层叠叠的历史。
每个人的豫园记忆不尽相同，如果回到豫园故事的起点，那还是一个关于家和美好生活的故事。1577年，明万历五年，上海人潘允端从四川布政使任上解职回乡，在自家宅旁营建园林。在这之前，他已在几畦菜田上“聚石凿池，构亭艺竹”近20年，但只是建建停停，不成规模。此番辞归，他决意延请名家造园，一来侍奉父亲潘恩，二来为自己构一方小天地。豫园之名，便是取“愉悦老亲之意”。
此园“极亭台池沼之胜”，有诸多精妙之笔，甫一亮相，便赢得“东南名园冠”的美誉。一时间高朋满座，潘氏姻亲王世贞、董其昌和好友王稚登等名士往来其间，游宴、观戏好不热闹。有记载称，豫园最盛时，占地七十余亩，堂斋轩榭、亭台楼阁不下30余处。今日所见湖心亭、九曲桥一带，周边的凝晖路等几条马路，皆在旧园之中。
“环山临水，嘉树扶疏，高阁重堂，丹楹刻桷，园林之胜，冠绝一时……”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郑文教授善画园林，每访豫园，定要以潘允端《豫园记》的记载为指南。徜徉园中，池水潆洄，奇峰突兀，轩窗错落，画家眼中的豫园虽几经变迁，被街市分隔，但山水格局犹在，“奇秀甲于东南”的胜景仍可想见。
作为园林的豫园是坎坷的，又是幸运的——潘氏衰落后，豫园渐形荒废，凋敝不堪。直到清康熙年间，随着海上贸易的恢复，上海逐渐成为东南沿海重要的港口城市，财富的集聚带来转机。一些豪绅富商集资买下部分豫园旧地，恢复当年的园林风貌，并将之归入城隍庙，其性质也从私家园林变成了供士人乡绅们集会雅玩的所在。
“能够在城市中心营造一个典雅的商业公共空间，它不只是为了享受，也是为这个城市做着空间和精神的贡献。”朱宇晖说。繁盛的商业往来，热闹的茶楼酒馆，让当时的城隍庙及豫园周边成为上海老城内无出其右的游赏、休闲和商品交易中心。
然而岁月无情，名园薄命。此后的豫园未能逃过战火的几度破坏和城市的反复侵蚀，渐渐只余三穗堂、大假山、点春堂、得月楼等几片零落景致，散布于嘈杂市井间。400年水光山色，只残存于城市夹缝中艰难呼吸。
好在，转机悄然而至。20世纪50年代，由糖业小学使用的豫园点春堂一带年久失修，书声琅琅间，假山摇摇欲坠。由于这里曾是小刀会起义的指挥部所在，政府决心加以抢修，又极具眼光地下定决心，尽可能修复、缝合全园，“给人口密度最多的地区以很好的绿化环境，作为广大人民休憩的地方”——一代建筑、园林大家刘敦桢先生当即推荐陈从周先生主持此事，就此开启这位园林、书画艺术名家与这座名园的数十年不解情缘。
喜获施展空间的陈从周怀抱巨大热情，拆除后建杂屋，重构昔年胜景，还与匠师专赴苏州诸园观摩。大破大立之间，名园风华渐渐重现。今日九狮轩南的大池，就是由陈从周在新拆出的空地上，以大地为卷轴，亲画粉线，定位开凿的，仿佛还带着网师园彩霞池的潋滟波光。
在《上海的豫园与内园》一文中，陈从周谈起这段保护与修缮的经历时无比自豪。历经数载经营，老城厢的嘈杂市屋间重现波光树影，逛“老城隍庙”的市民，重获一代名园的依依陪伴——江南园林的幽深灵秀回来了。繁盛的烟火气回来了。古园随新中国而新生！
当年穷尽心力造园的潘允端一定想不到，四百多年后，这里会成为一座现代化大都市里的市民休憩地。1961年，豫园开始对公众开放，1982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陈从周又应邀续笔，修复完善了豫园东部九狮轩、玉华堂一带景象。
就这样，跨越四百余年，由私人园林、风雅之所，到一座城市的公共空间、市井生活的亲近之处，豫园作为这块土地上世代拼搏的人们的情感皈依，和越来越多人的生活发生了奇妙的连接。
跟着朱宇晖行走豫园，穿拱门，绕花廊，入山路，步步皆景：从古典到当下，豫园就是一座桥梁，展现出中国人对诗意生活追求的连续性。这几年，豫园又在悄然变身，成为弥散着东方生活美学的国潮街区，赢得年轻人的喜爱。
“喜欢豫园的不变，也喜欢它的变。豫园还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却又不只是记忆里的样子。”家住黄浦区方浜路的居民陈莹，戏称自己是在豫园“泡”大的——到童涵春堂配服中药膏方，品一品二十四节气茶，带着父母和孩子上绿波廊吃顿点心，“中国人讲究应时而动，到豫园溜达一圈，就知道什么时节该做什么。”
豫园股份轮值总裁倪强讲述的豫园故事，则和这座城市的发展脉搏紧密相连：1987年11月，豫园商场被批准为上海商业系统第一家股份制企业。在此基础上，1990年12月，豫园正式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简称“豫园商场”，成为中国第一个上市的商业股份制公司，有“中华商业第一股”之誉；1992年5月，经上海市委、市政府批准，同意在上市公司“豫园商场”股份公司基础上重组成立“豫园商城”。可以说，豫园是中国股票史上第一家资产重组的公司。作为新中国最早的上市企业之一，它是中国资本市场30年发展的见证者、参与者、建设者和受益者。1994年，豫园股份对豫园商城进行大规模扩建。依托豫园商城这一载体，大批老字号品牌和优质国货品牌获得了发展空间；包括豫园灯会、老饭店制作技艺等在内的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得到了保护和传承。
逛豫园灯会，是陈莹一家每年元宵节的“保留节目”。“年年都来看灯，今年的灯会传统又新潮，格外迷人！”已经举办28年的豫园灯会以《山海经》为蓝本，通过灯彩艺术，呈现一出“山海奇豫记”，俘获一众海内外“粉丝”。在年轻人喜爱的社交平台上，“上海豫园灯会赢麻了”“2023豫园灯会氛围感拉满”等话题冲上热搜，传统的非遗灯会实力“出圈”。
豫园变年轻了！更令人欣喜的是，豫园的“年轻态”不是凭空生造，而是沿着历史文化的肌理生发的。今年初，豫园百年老字号上海老饭店焕新归来，菜单主打“非遗十二道”，把传统本邦菜做和吃的讲究理得清清爽爽。豫园商城西侧一条长约200米的老马路——旧校场路，重装上阵成为“校场”快闪街区，带来穿古越今的消费新体验。
在倪强看来，商旅文结合的模式，也让豫园变“大”了——从一座古典园林，扩大到了全国知名的文化商业地标。2022年7月，上海黄浦区将深化“大豫园片区”建设纳入城区规划，未来这里将被打造成为极具东方生活美学神韵的时尚文化秀场。一个更“大”、更“潮”、更具活力的豫园，由此被期待。
“在上海这样高楼林立、高架纵横的大都市里，在市中心完好地保存一座古代园林，极为不易；将丰富的江南文化、海派文化，悠久的民俗历史，以及豫园的建筑空间特点糅合在一起，呈现街区的‘年轻态’，更显珍贵。”上海市民俗文化学会会长仲富兰如是描述今日豫园。
国潮涌起处，园林正青春。豫园，不只是民俗、原乡、传统的标签，它好比寻常日子里的一首诗、一阕曲，流淌着绵长的文化血脉，演绎着“可亲、可感、可触”的中国故事。
徜徉豫园，最爱园中三穗堂的牌匾：“城市山林”。豫园独特的气质，大约正源于此——将深厚的海派文化、老城厢的历史空间以及市民的人文情怀交融，守护一片城市记忆和精神家园。四百多年，豫园一直在变，这片空间所承载的期待似乎并未改变。
（作者系光明日报社首席记者、上海记者站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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