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书-----(该文获共识网“八十年代”征文优秀奖)

来源:原创 作者:余杰 时间:2016-04-13 点击:

     {编者说明:共识网“八十年代”有奖征文项目于2015年08月26日启动,2015年10月15日截止。  
 此次征文,共识网一共刊发41篇优秀来稿。但经编辑部讨论甄选认为本次征文,未能收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上乘稿件,故此决定本次征文一等奖空缺。

  经编辑部评选(参考文章点击量以及点赞数),现将征文评选结果公布如下:
  一等奖(空缺)
  二等奖:
  农夫:贫困县的八十年代
  谢祥京: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爱情片
  三等奖:
  马双有:一个人民教师的痛苦选择
  彭劲秀:八十年代,我人生的黄金年代
  柳建球:悲哀的胜利
  优秀奖:
  八十年代,青春墓碑上的铭文
  余杰:我要读书
  胡述武:仕在囧途——我的八十年代
  宋立民:下铺老王与恩师于安澜
  焦玉莲:八十年代这坛老酒)
  
《我要读书》

        今天的孩子们听到这些事情,会感到不可思议。我在我的女儿考上大学后,就讲述了这个故事。女儿听了以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1982年。这年我三十了。那年,我考上了上海电视大学。
  三十立不起来,关键是没有资本。这个资本就是文化知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最时髦的口号是“新长征”,我们这些“小学本科”水平的人怎么可能在“新长征”的行军中不掉队呢?埋怨、责备、自暴自弃、无所事事都没用。生活不相信眼泪!八十年代啊,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们都在奋力地追赶失去的时间,我们这些历经了十年之久上山下乡的知青唯有跟上去才能生存。
  我要读书不是口号,而是生活的全部!
  不许读书
  1966年夏天,我们这一批人没有书读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伟大领袖的巨手挥动下开始了。最终的结果是我们荣幸地成为“小学本科毕业生”。从1966年开始一直到1967年的秋天,我们都闲在家里。每天都在无聊和无奈中度过。1967年的秋天,按照就近分配的原则,把我们这批已经小学毕业一年多的学生分到家里附近的中学。
  我们去报到的学校原来是叫上海南洋女子中学。“文革”一来,把女子中学取消了。我们成为第一批进入该校的男生。当然,“南洋”这两个字是不能再用了。学校改名为“向东中学”。向东,意味着心想毛泽东?现在无法考证这个校名是如何产生的。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荒唐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到今天,这所学校还是沿用了“向东中学”的名字。当时,我们第一批男生进入女子中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情。一是进入学校,看见工人们正在忙着扩建男厕所。是啊,一下子涌进这么多的男爷们,这是头等的大事情。二是学校里都是女生,她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新来的小弟弟。这也许也是“文化大革命”的新鲜事物吧
  一直到1970年上山下乡为止,我们在这所女子中学里总共待了两年。干什么呢?到工厂学工,到农村学农。那时正值“文革”高潮期间,运动不断,老师受气,校长靠边,学生游荡。这个场景可以写进到“迪士尼记录”。学校不上课,前无先列,后无来者,确实是史无前例,确实是一个罕见的“伟大创举!”
  无法读书
  从1966年开始的一大批中学的毕业生都积聚在学校里。城里的工厂、商店、医院等等都无法安排这些人。因为都在“闹革命”。这些年青力壮、冲劲十足的红卫兵继续留在城里将是一个可怕地定时炸弹。于是他老人家召集首都红卫兵的“五大领袖”,向他们发出了警告:现在是你们犯错误的时候了!毛泽东下令,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我们必须离开城市,必须到广阔的天地去接受再教育。对于我们的教育是:这是毛主席培养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伟大战略部署;这是巩固无产阶级政权,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伟大决策;这是……。
  十年农村的生活,除了泥巴和锄头,我们无法读书。灌输给我们的口号是扎根农村一辈子。即使偶尔能够看到一本好书,也需要时时提防周围警惕的眼睛,生怕被作为宣传“封资修”的典型挨批斗。在那个不要文化,不要知识,不要文明,不要进步的年代,我们这代人被荒废了,中国的文明在这里被断层。当我们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是远离社会的一群陌生人。带着泥土的芳香,在这个文明高度集中的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我们的位置了。
  我回到上海以后,按照当时的政策顶替父亲进厂。我学的是工具钳工。作为一名技术工人,必要的条件是会看图纸。那一根根线条,一个个英文字母似乎在嘲笑我:你懂吗?!什么热处理,什么冷加工,什么动平衡,什么……,什么都不懂啊。难怪师傅们说,这样下去,我们的技术要失传了。
  我常常对着这些技术书籍发呆,怪谁呢?又有谁会来原谅你呢?
  我在心里呼喊:我要读书!!!
  必须读书
  厂部传达上级的通知:所有上山下乡回来的进厂的青工都要参加初中文凭的考试。厂教育科专门举办为期三个月的读书班,我们进厂三百名青工分期分批地要去接受文化补习教育。
  都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要补习初中的文化,这大概在世界上只有中国才会有的,也叫中国特色吧。谁叫你发明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呢!宁可让1700万人到农村去,也要不读书不要文化。为了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为了反修防修。等到醒过来了,十年过去了。整整一代人被荒废掉了。悲剧啊!
  我找到了教育科的负责人,把我1978年在云南上山下乡时参加高考后的录取通知书交给他,向他说明我已经考上大学了,还有必要读初中吗?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领导。他们从来没有碰到过,就像我们三十的人读初中一样,是个新鲜事物。领导们答应要研究研究,当然最终的结果是要读初中。
  车间主任和我的师傅都反对我去读书。他们更多的是从生产上考虑。因为我那时已经可以干一些活了,能够为车间完成任务出点力了。师傅还说,你都在为厂里写那么多的材料了,初中生写的出?别理他!
  可是,这个规定是上海市统一的,不执行的后果会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这不光光是为了逃避补习初中文化这道关,能够读书是为了自己适应这个社会的需要。已经耽误了十年,现在急起追赶还来得及。
  艰难读书
  当我看见上海电视大学的招生启事以后,心里一阵激动。因为招生的简章上明确写着报考文科考政治、语文、史地(历史和地理)三门课。但是也有难题,就是每周需要三个半天的工作时间。我不知道厂里会不会批准?
  我找到教育科的负责人。这是一位阶级感情朴素、文化程度不高的科长。在向他说明我要考电大以后,他立马回答我:请你们车间提出意见。好,我把车间主任搞定以后,再去找他,他说要研究研究。那时国有企业里读大学是干部的事情。干部是属于组织科管的,我是一个工人,属于劳资科管。电大规定,报考者需要单位出具证明。说老实话,组织科朝南朝北我都搞不清楚。硬着头皮找到组织科,说明了来意。得到的回答也是研究研究。厂里确实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情。这些干部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
  我找到电大的老师,他告诉我,像你这样的情况很多。电大是很欢迎你们来读书的,但是对此无能为力。不过,他说只要有证明就可以。至于什么证明,是教育科还是组织科不重要。只要有!
  我还是去找那位教育科长。那时他也正在为我拒绝参加初中文化补习的事情犯愁。我就对他保证,我去参加电大考试。考上了我就不读初中了。考不上,明天就来报到补习初中文化。经我这样一说,他居然同意了,为我开出了证明。
  有了这段插曲,我更加发奋复习了。1982年3月6日下午,我走进了电大的考场,考的是政治。第二天上午考语文,下午考史地。5月5日参加体检,5月13日收到录取通知书。5月18日到电大报到。7月开始了电大的学习。终于和一批有着相同命运的知青们一起进入到大学的课堂。
  难啊。读书要单位的证明,可以说又有一些朋友在这道坎上被挡在大学之外。
  难啊。就算是单位同意了,你还不一定能够保证考上。同样有一些朋友被拒之大学的门外。
  不是考上了就万事大吉了,一场“风波”又来了
  读书风波
  1983年3月11日的《上海工运》报(上海《劳动报》)以《为命运更“糟”的“受挫者”呼吁》为标题,刊登了我的一封来信。全文如下:
  编辑同志:
  读了你报几期《把受挫者变为奋发者笔谈》后,很有启发。我想结合自己的经历,反映一些情况。
  我是六九届中学毕业生,十年内乱到云南农场“接受再教育”,后来顶替进了第三机床厂,做模具钳工。去年,我报考上海电视大学中文专业,厂里开始不同意,理由是“专业不对口”。经我苦苦哀求,立下保证书不影响生产,才勉强同意,开了介绍信。后来考取了,要组织部门审批,厂里又不同意,理由是“你读书要占用生产时间。(三个半天)”
  我自去年9月入学以来,坚持月月完成生产定额,读书所占用的半天时间,全用业余时间弥补。我进厂四年,没有请过一天病、事假,一直是全勤;无论读书或不读书,月月超额完成任务。即使这样,领导对我参加业余学习还是一卡再卡。
  最近,电大又要开学了,没想到领导又在追查是谁批准我去读书的,要采取措施,读书的时间按事假处理,或者不允许再读下去。我向何处“伸冤”呢?
  我讲的只是读报后的一点心里话,供你们参考。望编辑同志为更多的命运还要“糟”的“受挫者”呼吁一下吧!
  上海第三机床厂 余杰
  这封来信的排样寄给厂里后,厂领导经过研究,已同意余杰同志去读书,不作事假处理。我们欢迎厂领导这种态度。
  编者
  当时的《上海工运》报开展这个问题讨论以后,我是有感而发写了一封信给他们,只是想反映一些发生在基层的情况。没想到报社的编辑打来电话,说要刊登这封信。他们同时把信的小样寄到厂里。为此,当时的厂领导很恼火。他们找到我,希望不要发表这封信。我回答他们,发不发是报社的事情,允不允许我读书是你们的事情。报社还专门派了一位记者来到我的车间找我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位记者也在读电大的中文专业,是我的校友。当他得知我的情况后很同情,鼓励我坚持读书。几天后,报纸刊登了我的信。这在当时的厂里引起了轰动。厂领导很被动,叫组织科的领导找我谈话,意思是刊登这封信厂里没有同意,是我自己的事情。要我对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作检查。但是对于我读书的事情只字不提,算是默许了。我想,大家都要退一步。于是,我表示只要能够同意我读书,要我怎样检查都可以。以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好在车间里的领导和我的师傅都很支持我去读书,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来追查我的读书事情了。现在想想也很好笑,读书竟然这样难。当然,我从来没有责备过这些厂领导。对于读书的问题,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他们的考虑。我要读书有我自己的考虑。对于读书问题的认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渐渐地形成了一致。使我感到高兴地是,由于这封信的刊登,我们厂里后来许多青工纷纷报名读书,厂里都开了绿灯。在这个问题上,我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从内心讲,我对于期间帮了我许多忙的人是心存感激的。
  我不会忘记为了读书的三个半天,厂领导上要我写下保证书,不影响工作;我不会忘记我的师傅对我说的话:没关系,我来帮你完成任务;我更不会忘记父母亲说的话:就算事假扣工资,我们补贴你。书一定要读出来,否则将来你怎么生存!我想不是所有的人有我这样幸运的。我们一个班级的一位同学就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后盾”,读了半个学期只好放弃了。
  今天的孩子们听到这些事情,会感到不可思议。我在我的女儿考上大学后,就讲述了这个故事。女儿听了以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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