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来源:江西兵团六团作者:耕夫时间:2022-11-08 点击:

老大是住在我母亲家对面的一个邻居，都是住在一楼，这个小区是八十年代建造的六层楼房，一楼因为没有阳台，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院子，上海人把它称为天井，住房窘迫的人家就把天井搭建成一间小屋再开个门住人，老大就住在这样一间小屋内。
以前我不认识老大，关注老大是从我的一个疑惑开始的。有一次我去探望母亲，看到母亲家对面天井外有一个男子在生煤炉，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个小区上世纪八十年代就用上燃气了，怎么现在还有人在烧煤炉呢？
见到母亲我就把这个疑惑问了她，母亲回答我说：“哦，你问的是老大，他住在天井内，也是没有办法，他家里面两个房间分别住着他的两个弟弟，他不想通过弟弟的房间去厨房，只好自己生煤炉在天井外烧饭了”。我又问：他自己没有房子吗？怎么会住在天井里？母亲说老大退休前是在崇明农场的知青，退休后才回市区，所以在市区没有房子。我就更疑惑了，他看上去才四、五十岁，怎么这么年轻就退休了？母亲笑道：哪里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
老大看上去确实年轻，一米八十多的个子，一头茂密的黑发，浓眉大眼，身材挺拔，只是脸庞稍显清癯，酷似风头正劲时的刘翔，想必年轻时是很帅气的。又有一次见到老大在生煤炉时，旁边有一女子在梳理着波浪型的长发，个子也挺高，大概有一米七O的样子，服饰虽不奢华但很得体，看上去也很年轻也很有气质，站在老大身边很般配。母亲告诉我，那是老大的妻，与老大是同学，也已六十多岁了。她与老大是青梅竹马，打小就喜欢老大，中学毕业时追随老大一起去了崇明农场。
我一直不知道老大的名姓，母亲也不知道，只知道老大上面有母亲，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街坊邻居一直按他家的排行称他为老大，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虽然老大家境贫寒，但老大小时侯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念书时一直就是班干部，中学毕业时，他主动报名去崇明农场。他比我小几岁，那时侯上山下乡的高潮已经过去，中学生基本上已经不分配去外地了，最艰苦的地方也就是崇明农场了。老大主动去农场的另一个原因是想让他的弟弟妹妹以后毕业后能分配在市区工作，因为根据当时的政策，兄弟姐妹多的家庭，是必须有一个人去务农的。
老大在崇明农场干得也很岀色，很快就提了干，入了党，也成了家，生了一个儿子。
知青大返城时老大没有回来，他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农场也想留住他。他在崇明也分到了一套住房，而上海母亲家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他的妹妹岀嫁了，两个弟弟一人一个房间，母亲只能蜗居在天井改建的小房间内，老大如果回来，连个住处也没有。
老大的儿子先回了上海念书，小时侯与奶奶挤在一起，参加工作后在外面租了一间房，老大夫妇在崇明退休后也回到了上海，先是与儿子住在一起。后来儿子谈了女朋友要结婚了，老大倾其所有再加上贷款买了一套二手房给儿子结婚，然后老大便没有了住处，也没有钱，迫不得已，老大便回家与家人商量，老大的妹妹就将母亲接了过去，让老大夫妇住在了天井里。
天井很小，大约也就八、九个平方的样子，放下一张床，一个橱柜、一张小桌、一个冰箱几乎就没有什么空地了。迫不得已，老大请人在天井外面打了一个铁皮柜放洗衣机，每天只能用煤炉在露天炒莱烧水。为了帮儿子还贷款，夫妇二人还在外面各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
前年上海市政府布署要求将所有的小区住宅天井开的门一律封堵上。有一天城管、警察、民工一大帮人马开进了小区，挨家挨户的逐一施工，有些住户心里不服，便骂骂咧咧。封到老大家时，老大默默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社区干部知道老大家的实情，吩咐民工将门封掉下面一半，留出上面一半让老大装窗。于是老大到折迁工地上买了一窗钢窗装了上去，窗的下面放了一张椅子，人就站在椅子上跨进跨出。老大夫妇俩个子都挺高，一不小心，头就会撞在窗框上。
封门以后，老大夫妇俩依旧这样平静地生活着，每天早出晚归。但门被封没过几个月，老大就开始咳嗽了，起先也没在意，直到痰中带血了，老大才去医院检查，一检查才知道得了肺癌，而且已是晚期了，只能住院治疗。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老大回到了自己的家，老大的妹妹心疼自己的哥哥，见哥哥家里烧煮实在不太方便，所以每天就在自己家里煮好饭菜装在保温桶里送给哥哥吃。邻居们时常见到她从哥哥家的窗门里爬出来时，眼眶里总是噙满了泪水。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大家的窗门一直紧闭着，也不见老大的妹妹来送饭菜了，邻居们猜想老大大概又去住院了。
再次知道老大的消息时是在一天晚上的八、九点钟的样子，老大家的窗门终于打开了，有人站在窗里，有人站在窗外，一件件、一包包的传递着老大的衣物，天井外的一块空地上用洗衣粉画了一个大大的白圈，那些衣物最后堆积在了这个白圈内，老大的儿子流着眼泪点燃了这些衣物……邻居们这才知道老大走了，他是在这天下午走的，他死了不久，红十字会的运尸车来到了老大住的那个医院接走了他——老大生前立了遗嘱，把他的遗体捐献给国家……
老大走后，那扇窗门一直紧闭着，他的妻也一直没回来。
老大生前爱侍弄花草，门前的一条长凳上总放着一些盆栽，老大走后，那些盆栽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他生前栽的一棵树还在，每到秋天总会开花，那些花绽放时，第一天是白色的，过了一个晚上便变成了红色，花开盛期时，树上总是有两种颜色的花朵交相辉映——红的艳红，白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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