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里?

来源:微信公众号“西乡情韵” 作者:冯璐 时间:2022-09-28 点击:

 
又一波防疫吃紧,居家无事,先生开了车,和我去50多年前我插队的加力梅甸转转。在一条南北防渗渠边的马路上,我又一次讲述了50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段往事,先生听了,若有所思,喃喃说道:“你应该把它写下来!”。于是,我记忆的小溪流出了以下文字······
 
1968年10月14日早晨,南通北濠桥南尾,几辆大客车一字排开,漫天的红旗,席卷着稚气、茫然的男女青年,震撼的锣鼓,夹杂着喇叭的口号和人们的呼喊,这是南通市欢送又一批知青下乡插队。那年我19岁,市三中高中毕业,带着初中尚未毕业的17岁的妹妹冯莹,登上了去如皋插队的汽车。
 
几天前,班主任郭承和老师偷偷告诉我,我被分配到南通县三余公社,我一听如春风入怀,因为那是传言中“余钱余粮余布票”的地方,又比较靠近南通市区。然而正式方案公布出来,我却到了如皋西乡加力公社,那是个我们闻所未闻的地方。原因只有一个,我出身大地主,工宣队认为我们只有到最穷最苦的地方才能“脱胎换骨”。
 
从此,我的命运和如皋相濡以沫,在人生最精彩的年华,在如皋西乡度过了7年多的插队生涯。
 
我家兄妹5个,我是老四,第一个女孩,妹妹老五,从小细皮嫩肉,寡言少语,父母一直把我俩当“温室的花朵”培养,三个哥哥把我们当“小公主”,全家吃的穿的准我们,轻言细语对我们。5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不忍忆起这一幕:当我带着妹妹跨出家门槛,准备去北濠桥集合下乡时,突然母亲一声哭喊,撕肝裂胆,穿心透肺,吓得我俩丢在家的草帽也没敢回头拿!父亲坚持要送我们,一路背着我们落泪,嘴里嗫嚅道“唉,刚刚要接到力!”“伢儿啊,一世没离过家啊!”。不足50岁的父亲,忽然间,老了!我俩汇入了北濠桥满车厢的呜咽,沿通扬河北去如皋······
 
沿途,不断有知青下车,去他们插队的地方,到达如皋县城拐向西,已剩下加力、夏堡的十几个人。车到加力公社,我们3男4女7个知青,被安排到梅甸大队3小队,我们背着铺盖,拎着简单的用物,跟着来接的几个农民,向公社东南方向走去。沿如黄公路向东走到洋桥,向南上了望不到头的大渠,萧瑟秋风,满目灰暗,沿途庄稼瘦矮,草顶泥墙,一直走到黑,足足20多华里。当晚,由几户农民分别把我们领了回去。朝辞南通市,夜至落户地,四周一片乌黑,满眼人路不识,那感觉就是从天上甩到了地下!

 

作者近日重访梅甸村
 
后来我们从农民嘴里知道,西乡是如皋的穷地方,加力是西乡的穷地方,梅甸3队又是加力的穷地方,离公社、离马路最远,劳动一天八九分钱,大概最穷最偏的,最有利“改造”吧!不到半年,我们7个知青,就剩下我们姊妹俩和一位出身大资本家的知青,走了的4个,通过各种关系,转到不利“改造”的南三县比较富、比较近的去处了。我父亲曾骑自行车来看我俩,清晨离开南通,天黑才到加力,沿途问人摸到梅甸,看到两个女儿落户在满眼荒凉的乡村,蹲在远处田边大哭一场,抹干眼泪才到我们的住处。
 
“多个青虫吃棵菜”,善良的农民并未因此嫌弃我们,我们将从他们本来就很拮据的粮草里“分一杯羹”。妹妹因为只有17岁,且瘦弱单薄,队里安排她养蚕、做“九二0”(一种生长激素)。我因为高中毕业,又是南通市中学生宣传队的,不久到了大队宣传队。那时候,个个大队有宣传队,公社、搬经区经常搞汇演,渐渐地我成了公社宣传队的“角儿”。全县大战高沙土的1972年,加力回乡青年谢国民、谢同太编写了歌舞《高沙土上稻花香》,我帮助排练并参加演出,在县里的汇演中一炮打响,接着在各公社巡演。部队来征兵,几次点名要征我入伍,都因家庭出身而无果。公社书记鞠九康就安排我做民办教师,到中心校倪桥学校,教语文、音乐课,编排文娱节目,直到我1975年招工进城。
 
其间的一天中午,妹妹突然来到倪桥学校,一身疲惫,满脸苍白,一进宿舍门,抱住我嚎啕大哭,吓得我不知所措。安慰许久,平息下来,她告诉我昨天的一段经历:
 我们插队的邻居小芳告诉她,听学校老师说,你姐姐这几天发热,身体不好。妹妹一听急了,匆匆吃过中饭,一手拎卷儿面,一手拎煤油炉,向学校步行来看我。 
从梅甸3队,到倪桥学校,二十四五华里,经过蜿蜒数里的乡间小道,上了南北十几里的大渠,途径梅甸、东王庄、孙岱、洋桥四个大队,再沿如黄公路径直往西十几里,才能到学校。妹妹算了算,天黑前应该能到。 
她在大渠上走了一半路时,已双腿沉重迈不上前。突然间,狂风大作,天色顿变,一片漆黑,似铁锅倒扣;紧接着,暴雨如注,闪电撕裂,雷声轰鸣,如天崩地裂。妹妹自幼听到响雷都要钻进大人怀里,身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早已吓得浑身直抖,双腿发软。“雷电如在头顶,惊得我不由自主在地上转了一个圈,那雷那电,我一生一世没见过,也一生一世忘不了!”直到现在,妹妹回忆起还面露惊恐。 
茫茫十几里大渠,就三个人影,妹妹前面20几步远,是推着木制独轮车的老大爷,中间是一位骑自行车的姑娘,最后就是我妹妹。只听得一声炸雷惊天动地,伴随着一道刺眼的闪电,忽见推车的老人,被雷电劈倒在地,双手还握着车把子,草帽飞到了大渠下。妹妹与死神擦肩而过,魂飞魄散,“哭,不敢哭,叫,叫不出,走,走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妹妹说。 
就在这时,前面的姑娘转头看到妹妹,转身推着车快步来到妹妹跟前,一把搂过妹妹,说“到我家去,我家离这不远!”。她一手牵着妹妹的手,一手趟着车,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在电闪雷鸣中,相依相偎,顶风冒雨,艰难前行。她们绕过那老人时,已有两三个路人赶到,她们不敢看,只听说“死了!” 
妹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如梦游似的,跟着姑娘,七拐八弯,到了她家。妹妹依稀记得,三间泥墙草屋,家徒四壁,十分干净。家里就是母女二人,母亲赶忙拿了一块干布给妹妹擦头,姑娘不言不语,去烧了一锅热水,俩人擦了身子,母亲拿来两套干净衣服,让妹妹和那姑娘换了。天色已晚,风雨潇潇,她们烧了玉米糁粥,粥里烫了馒头干,端上一盆咸菜,惊魂未定的妹妹一声不吭吃了,只听得母女不断说“吃饱了啊”“吃饱了啊”。当夜,妹妹和姑娘抵足而眠,一夜似睡非睡。第二天,姑娘留妹妹吃过早饭,把妹妹送到大渠。妹妹木然地回望姑娘,姑娘挥动双手,渐渐消失在田间小路······妹妹平时就惜言如金,加之昨日之事三魂吓掉二魂,那二魂还未附体,她不仅“谢谢”说不出,甚至那姑娘姓什么都不知道! 
未及妹妹说完,我已泪流满面,抱着妹妹泣不成声。我为妹妹遭遇惊吓,心痛不已而泣,更为素昧平生的姑娘的大恩大德,感动不已而泣! 
“在我人生中最恐惧、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天上掉下个人!要不是她,我真不知如何是了!”妹妹经常这样说。过后,以及妹妹招工回南通以后,我几次与妹妹一起,去大渠周围寻找那位姑娘,怎奈妹妹当时魂飞魄散,怎么也记不起来姑娘家的地址。后来农村历经变迁,更加无法找到。
当年大渠旧貌换新 
最近,我与先生驱车再访梅甸,这里刻下了我的青春记忆,这里见证了我七年多的酸甜苦辣,这里留下了我一生为人做事的感悟,这里也记录了我在如皋安居乐业绵延生活的缘起。 
满目翠绿夹着片片菜花、点点桃花,蔬菜、草莓大棚在阳光下闪亮银光,一排排农民的楼房掩映其中,大渠旧址已修成了防渗渠,渠边坑坑洼洼的泥路,为双向通衢大道取代,路上时有汽车穿行,马路边竟然建了公共厕所,几层楼的村服务中心,广场上几个小青年在打篮球。昔日的贫穷和旧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欣欣向荣、一派祥和。真是“莺啼燕语报新年”,病树过后万木春! 
我们碰到村委会一位名叫邵绍健的干部,当地30多岁的返乡大学毕业生,而我插队时全大队就一个回乡高中生佘明富(后任时聋哑学校校长)。我插队的3队已“相见不相识”,他热情地指点了曾经3队的位置,我当年认识的农民,他大多不认识,认识的也不在了。临别,小邵不忘和我们说“帮我们宣传宣传梅甸啊!”其实,当他知道了这个故事,故事中的陌生姑娘,就是梅甸最好的“名片”!我在心底呼唤:电闪雷鸣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里?你也许就在休闲的同龄人中,你也许早已远走高飞。你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但你永远地嵌入了我们的心里,我们深深地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冯璐,南通插队如皋知青,插队8年,后任教师、如皋建材总公司董事长,如皋市物资局副局长。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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