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轶事
来源: 塔河论坛 作者:王小青 时间:2022-04-26 点击:
我的青春岁月是在大兴安岭度过的,从1969年到1979年,从18岁到28岁,当了整整十年知青,其中四年在塔河区塔丰农场,那是在崇山峻岭中难得的一片林中沃土,是在塔河林业局中唯一的以农为主、兼顾采伐的农场。从塔河出发,塔三公路的99~84公里沿线拥有大片的良田,肥沃的黑土地里常年种植小麦、大豆、土豆、萝卜、卷心菜、卜留克等林区紧缺的农作物,部分缓解了塔河林区的粮食蔬菜供应紧缺的困难,由于离黑龙江边境较近,只有94公里,因此人们也常常称之为“九四农场”。
我们上海190多名知青于1969年11月5日从上海乘专列出发,9日抵塔河,当晚到达塔丰农场,在最初的两个月,农场安排我们干一些脱谷、打绊子、捡枝丫之类的杂活,我本人在1970年元旦过后奉调到十五支线采伐点担任检尺员,4月又被调回山下,来到农场机械排 ,当了一名拖拉机助手,同时进入机械排的还有我的小学同学小尤、小时等总共十来名上海知青,在当时还算是比较受人羡慕的一份工作,记得以前小时候看到一本《北大荒的变迁》,书中描写北大荒的广袤和富饶,还插入了不少北大荒红星国营农场在苏联专家帮助下,机械化耕作、成排的拖拉机拉着各种农业机械耕耘黑土地的照片,觉得非常气派,想不到现在我来到了比北大荒更“北”更远的大兴安岭,成了一名拖拉机手,驾驶的正是国产的东方红54履带式拖拉机,心里感到非常自豪。由于当年中苏关系紧张,刚打过珍宝岛、吴八老岛战役,地处边境的我们同时还是农场武装基干民兵连的成员,那年我刚十九虚岁,就这样开始了“反修防修、屯垦戍边、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生活。
四月的大兴安岭,虽然冰消雪融,但还是春寒料峭,特别是早晚寒气逼人,大田还未完全解冻,但春耕不等人,我们一上拖拉机,正赶上农场紧张的春耕备种,一台车两个师傅带两个助手,开始白天黑夜不停的两班倒作业,所有的拖拉机都投入到紧张的春耕会战之中。当时的条件很艰苦,特别是上夜班,到了下半夜,人又困又冷又饿,但还是得打起精神,不停地耕作。我们拖拉机正驾驶师傅姓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另一位师傅也姓余,我跟他一个班,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值夜班的情景。拖拉机开到呼玛河边的48垧,挂上耕地的铁耙,驶向夜幕下似乎看不到头的的田野,开始从田头到地尾来回的耙地,深耕已经沉睡了一冬的土地,为接下来的播种打好基础。我是新手,刚接触新机器没多久,机械原理还是刚学不久、似懂非懂,对实际操纵更是陌生,看着师傅驾驶着拖拉机一遍又一遍地在耙地,在一旁默记着操作要领,可当师傅让我驾驶时,却手忙脚乱,不是挂不上档,就是因操作不规范拖拉机跑偏,为此被年轻气盛的余师傅批评,当时心里也不服气,不就是脚踩离合器、挂挡加油门、拉拉操作杆在大田里跑嘛,我就不信学不会!以后的日子里,我暗下决心勤学苦练,虚心向老师傅请教,掌握机械原理,不断地摸索操作要领,同时积极干好助手该做的工作,譬如,早班早起用炭盆点燃木炭烤拖拉机油底壳,然后用摇把使劲摇,让机油融化均匀,接着用手绳猛拽、发动拖拉机,工作中不怕苦、脏、累,在两位师傅的言传身教下,我逐步掌握了拖拉机的操作方法,在以后耕地作业中,也能独立操作、完成机械作业的任务。下面这张照片,就是在一天早晨夜耕归来,我正在清除拖拉机履带上的泥土,此时我们机械排的排长老朱走过来,对我说,小王,给你拍张照吧,于是,就有了这张我站在拖拉机履带上,微笑着向远处眺望的照片。此时的我还在回味着,晨曦里田边林中小鸟的欢叫,远处树上布谷鸟“布谷、布谷”啼鸣,拖拉机驶过松林边闻到的杜鹃花的花香,诗情画意让一夜的劳累顿时消失,我体验到了劳动后的欢愉和作为拖拉机手的荣光。
当时的中苏边境形势还是比较紧张的,我们初到农场那会儿,晚上经常有信号弹腾空而起,弄得我们心情比较紧张,后来经部队搜山证实,这些信号弹都是事先放在树上,定时发射,目的是扰乱人心,所以慢慢的也习以为常了,但是有敌特活动就不得不防。因此,农场武装部在工作的间隙不断组织我们武装基干民兵进行站岗执勤、巡逻放哨,武装操练,当时武器都是放在宿舍里,有时候我们还得和衣而睡,随时做好备战准备。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1970年4月24日晚上,农场武装部组织基干民兵连进行了野营拉练,从农场(94公里)夜行军到十八站(60公里),要在黑夜里走34公里,途中还不时有各种演练。记得武装部王部长,一名矮个壮实的退伍军人,带领我们全副武装、打好背包进行夜行军拉练,从来没在夜间走过山路,大伙既兴奋又紧张,排着整齐的队列,打着红旗,举着毛主席画像,向十八站方向走去,三塔公路边夜间黝黑的树影,偶尔传出几声鸟鸣,不禁使人毛骨悚然。一开始大家都精神抖擞,紧跟队伍,走着走着,队伍就慢慢稀松下来,走了个把小时,到了八十四,突然接到命令,要我们立即左右分散,进入公路两边山坡里以前挖好的战壕,对公路进行警戒,匍匐着端枪监视。我一看这个地方我熟悉,曾经在这里流过血,那是在不久前我们民兵连奉命在八十四挖战壕,大家挥镐抡铲,干得正欢,不料一位当地的职工在扬铲抛土时,不小心铁铲尖碰到了我的额头,顿时鲜血涌出,被撤下到塔丰公社(当时农场的名称)卫生所包扎,所以我对这个地方还是有感情的。后来警戒解除,我们又沿着公路继续向前走去,越到下半夜越感到人困马乏腿没劲,感到背着的背包和枪支越来越沉,走一步都非常困难,有走不动慢慢拉下来、但不肯上收容队的马车的,也有女战士脚上打满了血泡,疼得一瘸一拐拖着走的,卫生员见状马上扯了她好几根头发,先将脚上的血泡挑了,又去给其他的民兵挑血泡 然后把伤口包扎好,当时谁都没有叫苦叫累,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歌声响起,大伙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了,重新列队前行,收容队的马车,到最后也没收上几个人。走着走着,天渐渐放亮了,走了一夜,这时真是有点精疲力尽了,有人说十八站快到了,离这次拉练的终点越来越近了。刚走进十八站的地界,突然远处电杆上的高音喇叭传来了东方红乐曲声,听到这个最熟悉的乐声,大家顿时来了精神,接着广播里传出了播音员激动的声音: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此时是4月25日凌晨,队伍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家互相拥抱、跳跃,挥舞着旗帜和枪支,齐声高唱《东方红》,中国终于有了自己的人造卫星,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掌握卫星发射技术的国家!此时的东方红乐曲声是那么的悦耳动听,一夜的疲劳困乏顿时烟消云散,我们的队伍迎着朝阳继续前进,到了十八站镇上,队伍稍作休整,大伙吃了早饭,体力有所恢复,接着按计划对在刚发生不久的吴八老岛一战中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名字记不清了)进行了扫墓。
那是在1971年“9.13”林彪反党集团叛逃事件发生前夕的一天夜晚,已经就寝的我们突然接到命令,立即持枪对空警戒,说是有一架民航飞机准备偷越国界,如果发现就将其击落。于是,我们武装基干民兵连所有的指战员立即行动起来,穿上衣裤,荷枪实弹,爬上场部周围制高点,在屋顶和树上架起步枪、冲锋枪和机枪,警惕而又仔细地对空监视,九月的岭上半夜,寒气逼人,但大家都不敢懈怠,手脚冻得有点僵硬也不离警戒点半步,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到了后半夜,传来命令说这架飞机已经在国境线附近被击落,警戒任务解除。于是,大伙从各个点位上撤下,回到连部屋里,开始清理枪械,为保证安全,上膛的子弹要退出枪膛,放好枪才算完成任务。我当天拿的是一支1926年造的“汉阳造”老式步枪,弹仓里最多能压五发子弹,警戒时我全压上了,撤回后要退子弹,却怎么退也退不出来,当时心很着急,眼看着其他伙伴都一个个完成任务了,不过我那天不知怎么脑子还算比较清醒,就赶快请了一位姓何的排长(他是个退伍军人)来帮我子弹退镗,结果三下五除二,子弹很快就退出来了。另外有个浙江知青小陈就不那么幸运,他跟我同样情况,也是五发子弹装满,然后退不出枪膛,但他选择的是自己来回拉枪栓,使劲鼓捣,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一声枪响,受撞击点燃火药引信的子弹瞬间打中了一位坐在炕上的浙江知青小黄,子弹从他的脚背斜穿进去,从脚后跟飞出,意外的走火,打伤了自己的战友,伤者以后不得不花时间去南方治伤。老军工(当时对复员退伍军人都这么叫,他们比知青来得早,在民兵连里当骨干)们都说,这还算幸运,枪口是朝着斜下方的,如果平端的话,那就是“穿糖葫芦”,后果不堪设想,我暗自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处理方法。没想到一场对空警戒,飞机没发现、没打着(后来想想,就我们那装备、那素养,就是真的发现了也打不下来,但还是要执行任务,这就是当时的客观情况),却意外打伤了自己人(当然我们不能过多地责怪小陈,他也是因缺乏经验加上紧张导致枪走火,事后对他的处理也比较人性化,他与伤者小黄之间也取得了谅解)。不久后我们才知道,与此有联系的是林彪反党集团叛逃国外、乘坐飞机飞越国境,结果坠落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折戟沉沙、机毁人亡,对空警戒是国家对边境地区下达的统一命令。不久,全国开始了揭批林彪反党集团的运动。在我两年的武装基干民兵履历中发生了拉练巧遇卫星发射、对空警戒走火误伤这两件与两个重大历史事件巧遇的事情,值得我永久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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