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吵闹的孩子,是他的年味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马海霞 时间:2022-02-05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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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海霞
 
      我六岁之前的记忆里,住着一位孔爷爷。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的长相,他是驼背,背都快驼成半圆了,以至于他走路时不得不抬头看路。
 
      我记事时,他已经七八十岁了。这个年纪的老人看不出相貌俊丑,但小婴儿看到他不会哭,还能咯咯笑,说明孔爷爷长相和善。没错,他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孔爷爷和我家在同一个生产队。他住在队里的场院屋,院子里饲养了牛、马和骡子,生产队的办公室也在这里,孔爷爷也顺便给生产队看家。
 
      我喜欢孔爷爷,不但因为他善待小孩子,还因为他会“变戏法”,会从兜里变出一把木头做的小叉子。
 
      木叉子可以用来吃饭,馒头和菜都可以叉着吃。小孩子图个乐呵,叉子不听指挥,叉起一片菜叶不容易,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很是得意。那是我最早接触的“西餐”。别的小孩知道了我有叉子,也跑去问孔爷爷要。我和哥哥对此会很生气,他们凭啥问孔爷爷要?他们跟孔爷爷又不是一家人。
 
      那时我认定孔爷爷和我们是一家人,因为一直是我们马家人给孔爷爷送饭。开始是四奶奶,后来是二婶,她俩都住在我家后面的胡同里,和我家关系好得很。我一直认为孔爷爷是我们的爷爷,因此碰到外姓的孩子来问孔爷爷要叉子,我总是斜晲他们,一副山大王的恶相。
 
      但我这种强势,遇到四奶奶和二婶家的孩子就没了气势,毕竟他们比我和孔爷爷近。孔爷爷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新中国成立前要饭要到我们村,在我们村落下脚。年老后,生产队安排四奶奶和二婶给他做饭、洗衣服。那时我的理解是,孔爷爷是“组织”指定到他们家的亲爷爷。
 
      我常看见四奶奶和二婶家的孩子从孔爷爷屋里出来,有时手里拿着“孙悟空”或“猪八戒”。那都是孔爷爷用木头做的,还染了颜色,头和四肢都能动,和小画书里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一模一样,甚至比小画书里的更栩栩如生。我虽然眼馋,但从不敢主动去要。有时孔爷爷邀我进屋,搬出他的木箱子让我选一个木偶,但“孙悟空”都被他的“亲孙子”挑走了,连“猪八戒”都所剩不多,我只能在“唐僧”和其他两个徒弟间犹豫不定。
 
      我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时孔爷爷会做很多“孙悟空”,家族里的孩子每人都能分到一个。
 
      大年初一,我和哥哥穿好新衣服,饺子都来不及吃,就跑到场院屋去给孔爷爷拜年。尽管如此急吼吼,也有比我们更早的,原来,四奶奶的孙子大帅除夕夜就没走,和孔爷爷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他揣了满满一兜“孙悟空”,大大小小各种款式都有。而在我们之后,还有孩子不断地来……
 
      等到太阳落山了,不会再有小孩来了,孔爷爷才会把他装木偶的箱子搬出来,让我们每人挑选两套“唐僧四师徒”。那时的我,过年除了盼吃好吃的、盼穿新衣服外,还盼着孔爷爷的“孙悟空”。
 
      孔爷爷在我六岁那年的腊月二十七夜里静悄悄地走了。父亲听说后,立即拿着推子去他家,他要给孔爷爷理发,让他清爽地离开人世。父亲回来时带回了两口袋木偶,里面有十几个“孙悟空”。父亲说,这是从孔爷爷床下找到的,他半个床底都藏着“孙悟空”呢。
 
      我问:“孔爷爷做了那么多,怎么春节时才给我们一个呢?”父亲说:“如果给多了,你们还稀罕吗?还惦记去他的小屋玩吗?”父亲说得对。那个春节,新衣服兜里揣着好几个“孙悟空”的我也开心不起来了,我最喜欢的孔爷爷,在那个春节永远不会出现了。
 
      如今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越来越能体会一个人的孤独。特别是春节,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才是节日该有的样子。孔爷爷独身一人客居他乡,我可以想象,他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点着油灯靠做木偶打发时间。他摸透了小孩子的心思,他知道我们一年盼来一个“孙悟空”,才能感受到年味儿,而满院吵闹的孩子,则是他的年味儿。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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