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知青姐姐

来源:原创作者:钱惠珠时间:2022-01-19 点击:

寒冷的腊八节刚过，大家都忙于准备过年。1月11日傍晚，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唐遵义已停止呼吸！”这惊雷般的消息震掉了我手中的菜篮，我的心在痛，情在狂，泪在涌，老天怎么就这么无情？！
    我无力地倚在床边，任泪珠不断地滴落，岁月长河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涌现在眼前……
      下乡的日子
     1968年夏天，我和唐遵义及广大知青一样，怀着同一个梦想：穿上军装，英姿飒爽，屯垦戌边，当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8月19日我们坐上了同一列火车，三天三夜的旅程把我们送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五十团二连（后归属到49团12连）。其实当时我们并不认识，她和其他两位大姐都是66届老高三毕业生，剩余的11人（5男6女）则是我校66届老初三的，但是在遥远的他乡，姐妹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铺炕，一起战天斗地，一起忆苦思甜……瞬间距离就拉近了，从此大家便成了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而我们九个姐妹也按年龄大小排序，她是二姐，我是七妹，亲热的称呼仍延续至今。
     记得刚到连队的十天里，我们在一起干活，由一名根红苗正的老贫下中农带领我们在老莱河畔修水渠，我们不怕苦不怕累，卷起裤腿光着脚，在冰凉的大泡子里切挖草垡子，抱着滴水的土垡垒堤坝，干起活来生龙活虎，因为我们身穿着军装，都是光荣的兵团战士！十天后，我们三三两两分到了各个班，随着艰辛的劳动和枯燥的生活，以及激情的消退，大家都开始想家了，从沉默到哭泣，从叹息到无奈，甚至想过当逃兵……此时经历过生话坎坷的唐遵义思想也有过波动，但想想自己为了响应党的号召，冲破重重阻力，写血书、表决心、不顾一切申请来边疆，现在小小困难就被吓倒了吗？想到这些一，她不但自己承受着压力，还像大姐姐一样关心鼓励姐妹们，生活上的照顾，工作中的交流，心灵上的抚慰，大家的心态渐渐平静下来，精神面貌也有了改观，不断得到连队领导和老职工的好评：“上海姑娘好样的！”
   下乡两年后的国庆节前夕，我和唐姐俩第一次回上海探亲，激动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我们背着绿军包，扛着装满黄豆的旅行袋，再累也是兴奋的。在哈尔滨转车时，我俩在松花江畔防洪纪念塔前拍照留影，第一次看到东北的哈尔滨那么美！回到上海后，我才了解到唐姐在下乡前住房已上交，回来只能居住在亲戚家，但她并没有生活的窘迫而自悲。短短的一个月的假期，我俩除了与家人团聚，还忙碌着到连队战友家中拜访、捎带东西，从上海回连队，我们除了自带的行李，还为大家捎回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共13件，上海上车有家人送，到了哈尔滨三棵树转车，无奈的我们竟成了“力大无比”的搬运工，想到战友的情缘，想到姐妹们风雨同舟的情景，一切困难都抛在了脑后。
   其实下乡十年，唐大姐承受的压力比谁多大，因为家庭成份的原因，高中时她就缺失了家庭的关爱，一个人生活在上海，既要钻研学业，又要培养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但她坚强果敢，不但学习才华出类拔萃，还担任着学校学生会干部。下乡几个月后，连队领导看到她热情主动的工作能力，就安排她带领家属排开展各项工作，大家都知道东北的家属老娘们都很直爽，而有时脏话俗话也都出口不顾忌，邻居间的矛盾有时会引来口角分争，这样的工作让一个刚刚20出头的南方姑娘去承担，确实困难重重，但唐姐游刃有余地做到了，她不辞辛苦地一家家探访动员，一户户苦口婆心，使许多职工家属很受感动，主动走出家门，为连队做贡献。当连队活动需要演出时，她又带领家属排自编自演节目，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在这期间，她还负责连队通讯报道工作，我俩经常在一起，利用业余时间写报道、出黑板报，那时经常是她撰稿、我抄写，我画报头、她绘花边，两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每次都能既快又好地完成任务。她还要经常为连队干部写工作报告及各类发言稿，有时分分秒秒就完成了稿子的撰写。虽然她付出了很多，工作又那么出色，但得到的却很少，下乡10年间，她写了无数次入团申请书、入党申请书，结果都杳无音信，推选工农兵大学名额迟迟落不到她头上，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悲观、气馁、退缩等情绪。她的努力也得到了领导的信任，群众的口杯，之后她被调到学校当老师，在担任高年级班主任期间，她尽心尽职，将自己12年学到的知识无私奉献给了黑土地的孩子们。当年我也被调到了学校，我们又并肩战斗了好几年。工作中唐姐经常鼓励我：学到的知识是自己的，是金子总会发光，咱们共同努力完善自我吧。我俩在一起就是这样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后来她担任了学校的校长，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摩拳擦掌地工作，业余时间又拼命地进修补习，因为我们懂得：教师的职责就是忠诚事业、诲人不倦！这也是我当知青教师后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1979年春天，改革开放的东风吹到了边疆，吹到了连队，知青们纷纷返城了，当时我已结婚成家，面对返城面对刚出生的孩子，只能望尘莫及。当唐姐从我家与我告别时，我俩没有眼泪、没有多语，只有深深的拥抱。此后她留下的书本、高考复习资料、医药箱，宿舍的小饭桌、小板凳……都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和用之不尽的勇气和力量。
          返城的困惑
    刚回城后的唐姐，生活也很窘迫，因亲属都在浙江，自己回上海后，没有住房没有工作，只能求助居委，一面申请住房，一面找学校代课挣钱，一面复习迎接招工考试，虽然己经30出头的她，当时还没成家，但为了自己的出路还要拼搏。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招工考试中，她在全区名列前茅地被银行系统录取，不久住房问题解决了，婚姻问题也水到渠成，35岁的她生下了双胞胎儿子，我们都为她高兴和祝福。面对和谐美满的家庭，唐姐感受到生活给她带来满满的幸福感。忙碌的工作，紧张的家务，双胞胎儿子的抚养，让她整天脚打后脑勺地奔波，确实很劳累，但此时的她并没有放弃对事业的追求，业余时间她仍积极地抓紧进修，直至取得文凭，生活的压力使她的身材从连队时的“大块头”渐渐苗条下来，此时她已是分行科室里的科长。1983年春节，我借回沪探亲的机会去她家拜访，当时我是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去的，巧得很她的双胞胎儿子仅比我儿子大了半个多月，三个1岁多的孩子还穿着开裆裤，一起玩得好开心！但“天有不测风云”，没曾想我回连队不久，就传来了孩子爸爸的坏消息，因他随单位去郊区工作的途中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唐姐的生活一下跌入了低谷：孩子怎么办？日子怎么过？太大的打击了！单位的抚慰，婆家的体贴，战友、同事的关爱相助，才使她慢慢走出阴影、走出困境、走向光明的前程。数十年里她坚强地挺着，拼命地工作，扶养着孩子，支撑着家庭，微笑面对一切，当我和她交流时夸奖她：“二阿姐，你真坚强！”她却无奈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被坚强啊！”是啊，日子还要过，事业还要干，面对困难不能轻言放弃，战胜困难，走向新的人生！整整40年，她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独立扛起这个家，孩子长大成人后，她在单位也从科长提升到处级干部，并在事业中完美地做出了自己最大的贡献，努力奋斗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自己多年没实现的愿望。

生活的乐趣
     岁月是无情的，眨眼间60年人生己悄然过去，那时的我们都刚刚退休，大家又要忙于孩子，忙于小家，又要孝顺照顾老人，精神压力和生活压力仍很重。唐姐虽然也退休了，但因工作需要仍在岗位上干着，当她看到部分知青姐妹的生活并不如意，她都替大家出主意想办法，能帮则帮，她把12连的上海知青凝聚成一个大家庭，就像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大家都信任她、敬重她、爱戴她。有她的带领，大家又重新激活了生命的火花，在生活中更有自信，更有责任感，决心给自己一抹下山的夕阳。
      人有了精神力量，有了生活目标，有件事干，心态就更健康、充满阳光，就像每天都生活在快乐的春天里。在唐姐的召集下，我们分别参加了兵团49团庆祝下乡40周年、42周年的大聚会，并经常组织姐妹们去公园、去古镇、去农家乐、去各地休闲游，大家在自由充实的意境中，品尝如今的新生活，心底涌动着浓浓的激情。
     享受着欢乐的退休生活，大家又有了新的追求：书写自己的故事，寻找我们的青春梦！于是在唐姐的带领下，从上海知青到全连各地知青，乃至当年我们的学生，一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写作潮。知青们翻出老照片、老物件、老故事……激情伴着大家的热泪和笑脸开放！两年来，我们一次次不辞辛苦地组稿改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编排章节，一回回绞尽脑汁地设计封面及各章节版面，一天天废寝忘食地扑在这本书上。我们迎来外地知青，商讨初稿的定位和空间，又奔赴北京、天津具体操作出书前的紧张工作，终于在下乡50周年纪念活动前，完成了我们自己书写的人生第一本书《魂系黑土地》，我们青春的热血就在此书中静静流淌，我们追寻的知青梦就在此书中闪烁光芒。
     2018年这本凝聚着四十九团十二连知青及北大荒后代心血的沉甸甸的纪念册一一《魂系黑土地》，终于与大家见面了。北京知青手捧献花，拉起横幅欢聚一堂，欢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哈尔滨知青以最乐观、最豪爽的激情，齐聚冰城忆青春，再约十年豆都见；鸡西知青年龄小、人员少，但他们更珍惜今朝俏夕阳；齐齐哈尔知青中无论是64年下乡的老知青，还是76年去连队的生力军，手捧《纪念册》感恩黑土地，感恩战友情；天津知青在一起重温暮年好时光，誓做夕阳不老松！唐姐带领下的上海知青是最有激情的主力军，他们呕心沥血、精益求精，为之付出了深深的黑土情，浓浓的战友缘，给各地知青留下深深的印象和学习的榜样。
     2018年，为了纪念知青下乡50周年，大家推荐唐姐为十二连知青核心领导小组的带头人，共同商议庆祝盛典的具体行程和活动安排，100多名知青积极报名参与，大家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集到黑龙江九三农垦局，举行了隆重的下乡50周年的纪念活动，永远铭记我们这代人在历史进程中所建立的一座永不磨灭的里程碑。2019年，唐姐又带领上海知青的工作小组，精心设计了各地知青来上海观光的梦想，来自北京、天津、哈尔滨、齐齐哈尔、鸡西的50多位知青战友，受到了上海知青贵宾般的接待，住上了闹市区的豪华宾馆，浏览了魔都10多个精品景区，临走时他们都热泪盈眶、感恩不尽。当他们在夜色中乘坐滨江游轮，观光上海绚丽多彩的夜景时，当他们在魔都品尝江南水乡的各种美食时，饱受农村艰辛生活的各地知青在这次旅游后，都感觉心满意足了，心中充满了对上海知青深深的感谢！
     为了丰富后知青时代的生活，实现更加有情趣的追求和梦想，唐遵义先后加入了上海知青历史研究会和“知青之春”活动委员会，和我一起在知青团队中活跃着。疫情中，我们积极为武汉疫区捐款加油，唐姐在退休办、社区及“知青之春”团队中分别捐出了爱心款；在为江西方志敏小学学生捐书活动中，唐姐有病在家，又毫不犹豫地加入“知青之春”献爱心的行列，托人捐赠了20多本少儿读物。虽然我们都已鬓发染霜，但追逐梦想、奉献社会仍是我们知青这一代对历史的一份责任。
知青的情谊
     2020年6月的一次聚会，唐姐却姗姗来迟，因那天下雨，她在前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又回去换了衣服再来就晚了，但大家并没有责怪她，而是心疼地安慰她。事后她去医院检查才得知这正是她发病的前兆，其实之前半年多，她的嘴角溃烂，脸上起红疹等，都没引起自己的重视，疫情原因也没及时体检，后经多个医院检查确诊为浆母细胞淋巴瘤。听到这一消息，姐妹们都痛心地流泪了，她不但没掉一滴眼泪，反尔更冷静镇定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开始考虑起三年计划，甚至五年计划，处处给两个儿子吃定心丸，她还安慰大家，她会坚强地挺过来的。当各地战友听此消息纷纷为她捐款时，她表示坚决不收！她告诉我：知青都很不易，我哪能再给大家增添负担？
     痛苦的化疗在医院的病房进行着，兵团战友的心在煎熬中牵挂着，为了弥补她家庭的缺失，增加病变后的营养，上海的知青战友轮流为她送去可口的饭菜：鸽子汤、昂刺鱼汤、银耳百合汤、三鲜馅饺子、鸡蛋饼……知青情、姐妹爱，给了她无穷的精神力量，虽然化疗后难以忍受的发烧、疼痛、恶心、昏迷、几天不想吃喝，但她仍坚强地暗示自己要挺住，给孩子勇气和榜样，给战友信心和力量。化疗多次，医院几进几出，她带给我们的始终都是笑脸，疼痛难忍时她总不让去探视，因为她不想给大家带去愁肠，带去痛苦。化疗出院后，上海的知青兄弟姐妹们陆续去探望她，给她送去新鲜的滋补品，健康的营养品，调理的按摩器，为她请去了金牌保姆。“知青之春”活动委员会还专程送去了关怀慰问的营养品。听说她想吃东北的酸菜馅饺子，几位姐妹特意早起买了鲜肉，自己剁、自己拌馅、自己和面，带着面板、撖面杖去她家，和她一起撖皮子、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在边吃边聊中，感受当年热气腾腾的知青生活，更使她感恩黑土兄弟姐妹情。
     最难忘的是2021年的阳春三月，唐姐感觉身体渐渐恢复，便兴致勃勃地邀请了知青兄弟姐妹，回馈大家的关怀与照顾，兄弟姐妹们还在聚会中提前为她庆祝75岁的生日，祝福她生日快乐，吉祥安康！20多位知青欢聚一堂，畅谈生活，畅谈友情，畅谈健康，畅谈前程，聚餐的氛围和谐温馨、其乐融融。
    病情并不像大家预料的那么顺利，下半年唐姐的病情又有反复：咽喉疼痛，扁桃体红肿，淋巴不适，其实癌细胞已在转移，经过切割手术后，又开始了漫长的吃药化疗，那时的药已不起多大的作用，体内的白细胞已逐渐消退，脸色也显黄而浮肿，接着就开始不停地输血，用国外的药，但此时任何药物也都无计可施了，医院也判了最后的死刑，面对此情此景，她才痛苦地告诉我：“自己已命悬一线”。但因疫情原因，我们又无法去医院看她安慰她，怎么办？上海的黑兄黑妹提出了捐款倡议，献一份爱心，捐一份亲情。短短的一天时间，已收到捐款近5万元，但她得知后一边是感激，一边是责怪：“这个事，我完全理解战友们的真情实意，但我还要责怪大家，我去年己说过——绝不收任何战友，同事，同学，朋友一分心意金！去年有效！今年有效！永远有效！”看到这些她留给我们最后的文字，我们流泪了，我们的唐遵义大姐竟然用这样真挚的情感，坚韧的性格，朴实的语言，婉言谢绝了战友们的真心相助，她深深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
     短短的几天后，唐遵义与世长辞的消息如惊雷般传来了，连队各地知青谁都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接连三天，悼念的信息如雪花般的飘来，上海的战友更是热泪泉涌，大家急切地想见唐大姐最后一面，但因为唐姐生前已告诉孩子丧事简办，所以1月11日那天，家里只是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不让多去人。但曾经同甘苦共命运的20多位上海战友，还都怀着沉痛的心情参加了唐遵义大姐的告别仪式，并代表连队上海、北京、天津、哈尔滨、齐齐哈尔、碾子山、鸡西等多地知青及九三连队的全体学生向唐遵义大姐献了花篮。当我们见到她那熟悉的脸庞、蒼白的脸色、永远紧闭的双眼，大家再也止不住泪如雨滴，我们呼唤着“二阿姐”，深深地祝愿“唐姐一路走好”！远程的战友因疫情不能前来悼念，他们纷纷在各地，以各种方式与上海战友同时、同频、同步，一起祭奠、默哀、悼念，发自内心地送唐大姐最后一程。
     唐姐的离去真的让人悲痛欲绝，那珍贵的照片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那质朴伤感的文字饱含着知青兄弟姐妹间的深情厚谊。是呀，唐姐的为人处事，令我肃然起敬！唐姐一生历经坎坷，却自强不息，砥砺前行的精神，让我感动和敬佩！唐姐曾为知青战友付出的心血和所做的一切，让我看到了她的赤诚之心和博大胸怀！唐姐以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全连战友们的尊敬和爱戴！唐姐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会永远记得和怀念她。
      2022年1月18日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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