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岁月里的那一缕阳光——记二哥和二嫂

来源:新华路时光 作者: 盛文秀 时间:2022-01-12 点击:

作者(左二)与二嫂(左三)

01、又见二哥二嫂
二哥和二嫂,是我在东北插队时的村里的老乡。
老臧家在村里是大姓,嫡亲和叔伯兄弟好几个,保管员臧士诚排行老二,我们知青不懂辈份,跟着村里人喊他二哥,二哥的媳妇自然就喊二嫂。
2006年夏天,离别黑龙江30年后我第一次回到下乡地,这片浸染着我青春汁水的黑土地,去拜望梦里常思念的乡亲们。
进了村口,迎面走来一群乡亲,这是老臧家的二嫂吗?当年那个娇小玲珑,聪慧清秀,快言快语的少妇二嫂哪儿去了?
当年,去二嫂家串门的知青是最多的,因为她家的房子宽敞、干净,炕面很大,漆着明亮的天蓝色,进了屋子就像回了家。
二哥、二嫂待人特别热情,谁去了都留下他们在那儿吃饭,还说,赶上了呗,吃吧吃吧,没啥像样的饭!知青大多也实在,就脱了鞋,上了热炕头,坐下就吃了。
二嫂家每晚都有知青去串门,谈着恋爱的,换洗的干净整洁,成双成对的去了;收不到家信心里郁闷的,散散心去了;需要做缝纫的,带着衣服和补丁去了,在二嫂家明亮的灯光下,享受着亲情友情和恋情。
30年过去了,二嫂的家仍然显得殷实而整洁,可是两口子为了操持这个家庭变得苍老了,二嫂的头发全白了,牙也掉光了,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只是眼神还透着当年的聪慧、热情。
感觉着二嫂温热的手搀扶着我往村里引,我的心里只想哭,又回忆起那些年的一些事情。
02、二嫂助我们返沪探亲
刚下乡时,我们是从学校一下跨入社会,属于猝不及防的跳跃,以致没有一点社会经验,对于人情世故是一张白纸。直到返城后遭遇到了种种世态炎凉,回想起帮助过我们的乡亲,就倍觉珍贵难忘。
记得1971年春节前,我们一起下乡的几位女生,在冬季粮食脱粒结束后,准备回沪探亲。这是我们离开上海后的第一次回沪。
1969年冬天随革命大洪流来时乘的是知青专列,被直接送到下乡地,这次回沪行走的路线并不熟悉。听老乡说,从生产队到嫩江火车站有200多公里路,而且必须到黑河市长途汽车站买票乘车。
生产队到黑河市也有50多里路,这一段生产队可用马车送。如果中途乘车时间衔接不上,还需要在外面借住旅店,花钱不说,12月份的黑龙江最低温度达零下40度,这一路的折腾,加上随身还有行李,让我们五个女生感觉胆怯又担忧。
那天晚上去二嫂家串门,道出回上海路途上的担忧,二嫂沉吟了片刻,突然她的眼睛一亮,说有法子了。
原来他家有个朋友在黑河市里跑运输,正好也跑嫩江这条线,我们可以搭乘他的便车,从生产队直达嫩江火车站,一路省去车费也少了折腾。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随身带的沉甸甸的土特产,也不用因转车而折腾了。
寂寞寒冷的冬天,我们天天盼望着大卡车的到来,可以早日返沪和家人团聚。
终于在那个特别寒冷的早晨,大卡车进村了,停靠在二嫂家的院子里。车厢上没有蓬蓬,完全是裸露敞开的,为了路途上防寒,二哥和二嫂,忙着往卡车上抱麦草,在车厢里堆放了厚厚的麦草,几乎超过了车厢板。
我们全副武装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棉胶鞋,裹着兔皮帽子,一个个像老鼠一样钻进了草堆里。
这时生产队姚队长来了,他瞧着我们钻在草堆里露着个脑袋,充满疑虑地对二嫂说,路上要开5个多小时呢,能扛得住吗?
队长担忧我们路上被冻坏了。机灵的二嫂对队长说,我关照过司机了,她们受不了会砸车头铁皮,就停车……
不知深浅的我们,等卡车一路呼啸上了公路,才领教了寒冷像虎狼一样凶猛,几十倍于平时的凛冽寒风,向我们猛烈扑来……
我们坚持没有砸铁皮车头,像小老鼠一样钻在厚厚的麦草堆里,互相紧挨着取暖。
后来在车子的摇晃里竟然睡着了。这是一件危险的事,睡熟了体温会降低,会在睡梦里麻痹而冻死。
卡车到了嫩江火车站,司机大声呼喊着,“到了到了!都没啥事吧?”
钻出麦草的我们,像一帮逃荒的难民,浑身上下沾满了草屑,其狼狈相难以形容。
幸亏二哥二嫂有生活经验,要不是这一堆厚厚的麦草,要不是我们年轻火力旺,恐怕要冻死在半路上了。
等探亲回来,在村里听到一个传闻,那个送我们去嫩江火车站的司机,载货回黑河市的途中,由于天黑路滑,在一个道口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听到消息的当晚,我们去了二嫂家,等证实了这个消息,我们内心黯然,不知该怎么表达。
二嫂面带悲戚,只说了一句,谁能想到呢?怪他命短……
我们还得知,司机有二个孩子,他的家属今后的日子……
二嫂介绍我们搭乘他的便车,虽然出车祸与我们无关联,但现在他家出了大事,作为二嫂,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我们也是欠了司机的人情,欠了二嫂的人情……
在人情大于天的民间风俗,怎么回报都不会过分。当时我们居然想不起表示一下,哪怕给逝者家属一点慰问金……
离开二嫂家后,只是暗自唏嘘,还好车祸没有发生在去的路上……
后来二哥二嫂如何还情司机的家,我们不得而知,二嫂也再没有提起。
03、二嫂寒冬夜救猪仔
二嫂还帮过我们一个大忙,你怎么也猜不到的。
那年我和女生小张给队里喂猪,我俩半夜起来做豆腐,白天喂生产队的几十头猪。
有天下午西北风刮得紧,天气干冷干冷的。我们见猪圈里的一头老母猪心神不定,一趟一趟地往猪圈里衔麦草、树枝,似乎在絮窝。
场院里的卢木匠告诉我们,怕是老母猪快要下小猪崽了,你们注点意。我们喂猪时间不长,还未遇到过母猪下崽呢,真是既兴奋又紧张。
这个晚上不敢回宿舍睡觉了,就裹着件棉大衣,囫囵躺在队部的炕上混一夜,时不时去圈里观察母猪的动静。
母猪烦躁不安地折腾了大半宿,到了下半夜,果然不负众望,“噗哧、噗哧”地一连下了九个猪崽子。
见一堆粉红的肉团团,衔着母猪的奶头喝奶,我俩惊喜万分!但最后产下的两只小猪崽,因抢不到奶头,又被其它的小猪压迫着,眼看身子发乌要不行了。情急之下,我和小张去村里求救二嫂。
半夜三更的,为了小猪崽我们有点不管不顾了。二嫂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马上披衣起来开门。大半夜的从热炕上起来出门,虽说穿上了棉袄,二嫂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漆黑的寒夜,我们打着手电筒一起往队部的猪圈赶。二嫂把两只冻僵的猪崽抱回了家,让二哥把炕烧得热乎乎的。
那会二嫂的小女儿才半岁多,她几乎没有犹豫,掀开棉袄把猪崽搂在怀里,把奶头塞进了猪崽发紫的嘴里,像抱着肉嘟嘟的婴儿,一左一右地搂着它们……
好久好久,冻僵的猪崽身子渐渐泛红了,会裹奶头了,它们吮着二嫂的乳汁,安详的像初生的婴儿。
两条小生命得救了,我和小张目睹了奇迹的发生。二嫂,在那个晚上,帮我们救活了小猪崽,她靠在炕头的模样,像圣母玛利亚,容不得人类半点亵渎。
况且那个贫困年代,一头猪崽养到十几斤能卖二十多块钱,相当于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口粮钱呢。后来那一批猪崽都养到了二百多斤,到了中秋节杀猪分肉时,村里一片喜气洋洋。
04、机灵幽默的二哥
二嫂的掌柜(东北人称丈夫为掌柜)在老臧家排行老二,我们跟着队里人叫他二哥。二哥没上过什么学,但人聪明机灵,算盘打得特别溜,他是队里的保管员。
别小看保管员的头衔,那是排在队长、会计后第三位的实权派,操持着全村的口粮、柴草、牛马羊等牲口(固定资产)的大权。
二哥长得小小的个子,身体灵活,性格也幽默,遇上情绪好时,在场院的麦场上翻起跟头,让我们也跟着他翻跟头,大家一阵嘻笑打闹,冲淡了劳动的疲劳。
东北秋收后逢雨季,大田里泥陷不能下地干活,女知青被派到仓库里倒翻麦子(麦子堆在一起容易发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室内轻巧活,干活不累像玩一样。
这一天出工归二哥管理。二哥见我们干活卖力,就把藏着留作种子的西瓜杀了慰劳我们。见我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肚子溜圆,二哥就故意板着脸:“不许咽下西瓜籽(留下做种子),咽了吗都咽了瓜籽吗?都张嘴张嘴……”
我们果然都张大了嘴,让二哥检查。他见我们这么实心眼,不由得“呵呵呵”大笑起来:“你们上海人,咋都这么实诚,真有意思!”(说上海人有意思,成了老乡的口头禅,大概包含痴傻的意味,也包含了城乡文化差异和南北风俗差异)。
在单调寂寞的劳作里,二哥爱逗闷子,爱给知青起绰号,凭着二哥的幽默性格和想象力,给我们很多知青起了绰号,无由来逗得大伙一阵哄笑,想家的郁闷和劳作的疲惫,被喜剧般的场面赶跑了。
有个知青个头矮小、身体瘦弱(在上海时患过脑膜炎,留有后遗症),队里照顾派他放牛。他每天右边背个军用书包(装着干粮和书籍),左边背个军用水壶,拿着一挂鞭子,一个人赶着牛群去大草甸子。
他叫尹易军,二哥就管他叫“尹将军”,这个绰号起的挺神妙。天天见尹易军甩着大鞭子放牧一群牛,二哥老远就大声招呼:“尹将军,你爸的官有你大么?看你手下这一大群……”
小尹就腼腆地笑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小尹的父亲是部队的高级军官,这个名字也许含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之意吧,可人家二哥,给一个柔弱寡言的放牛娃多大的“头衔”,多大的抚慰,“尹将军”既是调侃也是褒扬,人家小尹就是牲口的领头将军。
晓焱在劳动中锻炼的粗粗壮壮,不眨眼就能和男劳力一样扛起麻袋“嗖嗖”一溜走。二哥就管她叫“熊瞎子”,还学她走路的样子,闹得大家“叽叽咕咕”一阵笑。女孩子脸皮薄,被他大声叫绰号真是又气又恼,你越发这样他越乐得开心。
这次见面他没有叫我绰号,他只是呜咽着,眼睛里闪着泪花,是因为我一下子认不出他了,从我迟疑的目光二哥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他神色有点哀伤,每天喝太多的酒(那个时候他就爱喝酒),头发掉光了,牙也掉光了,被酒精浸染得红里带紫的脸色,那神情不知是哭还是笑。昔日那个机灵幽默的二哥呢……
我也不由得呜咽了。回访北大荒,祭奠我们失去的青春,相会陪伴我们度过寒冬的众多的“二哥、二嫂”们。怀念岁月里的那一缕阳光。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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