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把伞
来源:原创 作者:郑良 时间:2021-08-20 点击:
日下，一支长长的队伍曲曲弯弯由路口往西排去，有黄牛鬼鬼祟祟在队伍边来回走动，目光飞速转动，嘴里念念叨叨：“每盒加10块，不用排队。”呵呵，这是在南京东路福建路口的那家老字号门前常见的一幕。
退休后，我成了一名闲人，因为成了闲人，所以成了忙人。因为太太和儿子都要上班，所以闲人被废物利用有了充分理由。
这天太太给布置的工作是，去排队买鲜肉月饼。本来我自己的安排是去展馆看设计创意展览，因为是最后一天了，所以必须上午去，稍晚人家就撤摊了。可是月饼下午买行吗？听说要排好几个小时的队呢。本来去过世博会和迪士尼的都不怕排队，可是儿子一早下达的下午帮忙带一下孙子的任务可谓重头戏，绝对不得有误。唉，盘来算去，只能对不住周主编给的门票放弃观展了。是谁说退休后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谁说的？扯淡吧。俺接的活可都是圣旨级的。
所以，在那支长长的曲曲弯弯的队伍中有一个我。
年轻时在东北造房子，习惯了晒得乌漆麻黑层层掉皮。现在老了，又有专家说老人应多晒太阳有利减缓骨质疏松。如今摊上了这么个健骨强身的好机会自然不容错过，来来来，晒晒更健康。
厌气。上海人管闲得无聊叫做厌气。看看报纸吧，光线太刺眼，玩玩手机吧，那屏幕在阳光下啥都看不见。于是就看楼，看招牌，看游览车，看周围形形色色的人。
排在我前面的是三代人，矮个子奶奶、壮实的儿子和抱在他手上的宝宝，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黑一白两个老太（队伍中老头老太居多，大概也与我一样属于废物利用类的）。
矮奶奶躲在壮儿子的身影里不停地抱怨：“上侬只老当，说什么覅带伞，覅带伞，害得老娘苦头吃足。”壮儿子正利用宝宝的身影在把玩手机，嘿嘿了两声算是回应。
前面那黑白二老太则无日晒之忧，一把粉红色的阳伞配上时尚简洁的休闲衫让她俩倍显老当益媚。
矮奶奶看到了机会，便对壮儿子说：“太阳太猛，晒煞宝宝了，你快领他去商店里兜兜，这里有我排着就行。”壮儿子把老娘独自扔在日光浴里抱着宝宝走了，矮奶奶钻进了那把伞和两个人的影子里。
黄牛又过来了，“每盒加10块，不用排队。”
黑老太接了茬：“前两天还只需加5块。”
黄牛一呲牙笑笑校路子道：“再过几天就要加20了。临到中秋加50、100都不稀奇。”
黑老太与白老太商议交代了几句后，将伞交予白老太，竟自跟着黄牛走了。
队伍像蜗牛一般移动，终于移到了一条供路人休息的长凳旁，白老太从包里找出一张纸垫在石头长凳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似乎听得“刺啦”一声油锅响，白老太嘴角瞬间收缩成了鸡屁股，哦哟乖乖，准是烫着了。怪不得排在前面的人都宁可站着也有座不坐。白老太也许实在站得太累了才忍烫咬牙求坐。我猜她以前当过知青，所以吃苦耐劳。
矮奶奶尴尬了，她刚才悄悄借光躲在人家伞荫下，现在人家坐下了，总不能也随之蹲在人家脚下吧，那还不成啥了？嘿嘿蛮有劲，我最爱看这种好玩的事了，尤其是无比厌气的时候。
我猜矮奶奶也当过知青，因为知青不仅吃苦耐劳而且还在绝境中练得头子活络。你看矮奶奶就很活络，她伸出手去很自然地从白老太手中接过伞来擎在手中。这下可好，变成白老太坐在矮奶奶的伞荫下了。这厢白老太忍烫端坐石凳好似老太后，一旁矮奶奶持伞侧立扮演老侍女，你看多好，双赢！
可惜好景不长，队伍又前移了一点，白老太仍然坐在原处岿然不动——人家又不是烤箱里的鲜肉月饼，好不容易习惯了凳温自然不想频频更换热锅。因为侍女的伞必须要关照太后，所以太后不动，侍女也不能动。队伍渐渐地断裂出了一个缺口，倒是方便了来回穿行的路人和念念有词的黄牛：“一盒加10块，不用排队。”
长凳再长也就这么点，队伍移动着又过去了，白老太只得站起身来，跟随队伍蜗移。矮奶奶没好意思将伞还给白老太说现在开始角色互换该你扮侍女给我打伞了。只得兢兢业业咬牙坚持，不过这短胳膊要举得更高点。没办法，头子再活络也有谋划不周之时。
这下受罪的是我了，那伞的几个尖一直在我眼前划来划去威胁我的脸，还哆哆嗦嗦的，只得识相保持车距，将自己单独暴晒起来。理解万岁嘛，人家也实属不易。
太阳真毒，就像往你身上喷洒辣椒一般。我侧过点身，随时观察自己落在地上的投影，调整角度尽量减小被喷洒的面积。心中不免又瞎担心起来：皮肤要是变成阴阳脸半边黑怎么办？骨质要是变成半边疏松半边不疏松怎么办？……
壮儿子抱着宝宝过来了，问矮奶奶：“这么慢，怎么才排到这？咦，这把伞哪来的？”
“是前面阿姨的。宝宝热吗？爸爸给你买冷饮吃了？哟哟滴滴答答都烊下来了，来，让阿娘嘬一口……”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羡煞人。就连白老太也转过身来加入其中，就像是一家四口亲友亲一般。
白老太不得不加入，因为只有转过身来才能把头伸进伞下——她那把粉红色的救命阳伞已经忘记了老太后而情不自禁地遮在了宝宝的头上。一伞蔽四头，好景致！啊呀忘记拍下来了。呵呵呵呵，这回受罪的还是我，我得使劲憋住千万别喷出笑来。
矮奶奶的胳膊越来越晃动，我又猜，拭目以待的剧情结局会是怎样呢？白老太肯定不会主动接过去，不然怎么好意思抛弃那一家三口？矮奶奶将伞交给儿子似乎也不合理，毕竟伞是人家的。看他们摩肩接踵共享庇荫，而咫尺之遥的我却在高温下炼油，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我来打伞吧，阿拉来个一伞蔽五头……哦，显然伞太小了，只得叹息作罢。
矮奶奶终于缴械投降了，她把伞还给白老太说：“还你伞，谢谢，我去买瓶水。”
顺理成章，矮奶奶找个借口巧妙脱身，白老太将回归之伞重新潇洒在肩，我猜她此刻一定松了一口气。
气刚松完不久，白老太就将伞拢收起来了，因为队伍排到了一棵大树边，在现成的树荫下再举把伞岂不是多此一举？
矮奶奶撤得真是好火候，那么她是啥时候回来的呢？呵呵，是在队伍移动出树荫时。这时那朵粉红色的伞花又打开了，矮奶奶又叫壮儿子带宝宝去逛商店，自己又潜入前面的伞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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