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的东北旅游业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杨书源 王倩 时间:2021-02-03 点击:
2020年12月末,李彦林经营的民宿院内漂亮的“雪蘑菇”。 王倩 摄

      1月,本该是黑龙江省牡丹江市雪乡旅游风景区的旺季,但景区入口处的行程码登记和自动测温门,却昭示着一些不同。

      本月中旬,“为疫情防控黑龙江雪乡景区暂停开放”的视频和文字开始在朋友圈里流传。不少雪乡的商家纷纷出来澄清:雪乡景区没有疫情,依旧正常营业。

      送走了元旦客流小高潮后,受到黑龙江省内和河北省石家庄疫情波动的影响,雪乡沉寂了许多。“客流大概只有原来的一半。”在雪乡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外宣办工作的田典昊,似乎对景区今年人数的大幅波动也有了心理准备。

      雪乡4个月漫长的冬季,对这位30岁的本地人来说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从早上六七点睁眼起床开始忙,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游客休息了,我们才能停下来。”而现在,虽然白天的脚步没停下来,节奏却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51岁的刘士俊罕见地在家里看电视。作为哈尔滨一家旅行社的负责人,以往冬天的节日他都在公司忙活。但是2020年旅游业以及相关产业普遍减收80%以上。这个冬天,因为黑河、沈阳等地发生疫情,刘士俊开始陆续接到退团电话。

      如今,雪乡核心景区的主要商业街雪韵大街上,游客只有寥寥几个,定期巡逻的景区工作人员甚至比游客看上去还要多。不少商家因为客流变少,每天天没黑就已收摊。雪乡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还未开发旅游时的静谧。

      又一个转折点

      1月18日星期一,雪乡一家网红民宿林子草堂的老板李彦林发现,23间客房只有两间还住着客人。店里原本有十多个本地服务员,他只留下了一两个维持民宿的日常运营。目前雪乡景区依旧在对外开放,但李彦林有时在空荡荡的景区里转转,看不到几位游客,不少本地商家都因为客流稀少不再出摊。

      自从元旦以后,林子草堂在第三方网络平台上的房间预订单就在不断退单中。

      “原本预订者取消订单要负担违约金,但是我们和平台沟通了情况,给客人们免费退单了。”李彦林说有时候他还会主动联系客人,讲明情况后建议客人退房。

      2020年底,雪乡迎来了疫情后第一个客流的小高峰,李彦林经营的林子草堂也经常满房,他原本以为雪乡的旅游行情会逐渐好转,但是事与愿违。

      “2020年春节前疫情暴发时已经是1月,雪乡还享受了2019年12月一整月的旺季红利。但是今年,原本就在恢复元气中,突然急转直下了。今年的积雪还特别厚、特别白……”李彦林说,现在在景区里空留着这几年里最美的雪景,却没有了游客。

      这家在雪乡开了6年的民宿,在经历了最初3个冬季的黄金时期戛然而止了。“开店第四年是因为赵家大院的事儿耽误了,第五年是因为那年雪乡的雪不太大,游客也少了些。等到了第六年就是疫情了,现在第七个冬天……”李彦林回忆。

      “其他地方错过了冬季,还有三季。”与其他景区不同,雪乡旅游的重头戏在冬季,但疫情却偏偏在天气严寒的时候容易出现反复,这也正是李彦林最无奈的地方。

      眼下,李彦林能做的只有沉下心来等待。这些天,他还是一如往常在客房里修修补补,修理被积雪压坏的屋顶、漏水的墙面。游客少了,民宿里需要打理的事情也少了很多,一有空,李彦林就会拍一拍院子里自然形成的“雪蘑菇”,把照片发进老顾客的微信群。这些老顾客当中,有人连续两年预订了春节期间的客房,却因为疫情两次都不能成行,也只能看着照片上的雪景感慨一番。

      新冠疫情暴发一年多来,有的本地商家因为生意冷清,熬不住把店铺转租给了别人,但李彦林不想放弃。他的民宿接待的大多是资深个体旅行者,今年生意冷淡以后,他也设想过和一些旅行社的精品小团合作,但是始终没有把自己的民宿推广到更大的旅行社平台接待更多的团体游客。“如果接待了人数多的大旅行团,服务跟不上,客人的体验会变差。”李彦林没有改变在雪乡做私家体验类民宿的初衷。

      “现在接种新冠疫苗的人越来越多,国内疫情也一直控制得不错,再坚持过这个冬天,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转……”这是李彦林依旧坚持的原因。

      停摆与复苏

      每年11月到次年春节之后的2、3月份,是整个东北旅游从业者最忙碌的季节。以往一个旺季,刘士俊的哈尔滨雪乡国际旅行社要接待五六千名游客,其中半数以上是来自东南亚的境外游客。

      2020年1月25日,文旅部发布通告,全国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暂停经营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产品,已出行的旅游团队,可按合同约定继续完成旅程。27日后,所有旅游团队业务,包括出境游全部暂停。在安排游客返程、退团后,刘佳和旅行社同事们进入了漫长的停工期。

      2020年3月底,黑龙江省内游业务恢复。刘士俊的旅行社开始设计新线路,还没来得及在五一小长假正式上线,4月中旬绥芬河再次暴发疫情。

      到了11月,作为哈尔滨旅行社代表,刘士俊和市文旅局的工作人员一道来到广州、西安、杭州等地做旅游推介。出差路上,看到当地旅行社的参与度,刘士俊感到很有奔头,11月的接团订单也比往年同期多出两成。刘士俊推测,因为新冠疫情出国受限,一些冰雪旅游的爱好者开始将目光转向东北。

      但从12月下旬开始,刘士俊开始陆续接到退单电话,进入新年退团人数进一步增加。

      刘士俊1月初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到,与往年同期相比,自家旅行社接待量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刘士俊经营的哈尔滨雪乡国际旅行社是一家中型旅行社,一共有十几位业务员。

      去年夏天在原有9台旅游大巴的基础上,刘士俊又购入了7台旅游大巴,一台车花费近70万元,原本是常规50人座的大巴,刘士俊在预订时改成了34座,“我要打造高标准的旅行团,座位少,客人的间距大,坐着舒服,也是出于疫情防控考虑。”

      现在,他有些无奈,但又不甘心,“没有旅游团,也用不上。当时买车是考虑疫情很快会过去,旅游业肯定会迎来复苏。”刘士俊告诉自己必须挺住,“我干了这么多年,必须坚持。疫情过去以后,黑龙江的旅游业还是很有希望。”

      做了10年导游,刘佳从来没想过转行,即便是在这样艰难的年份。“每次带团,我都当作人生中带的第一个团。”她说。

      2020年初闭门在家,刘佳劝慰自己就当是来之不易的一次休假。毕竟,过去10年的春节,自己都是带团在外度过。

      休息期间,她还参加了哈尔滨导游协会组织的线上培训,每晚7点,都要固定守在手机旁边,聆听全国的金牌导游授课。“那时候我看了很多书,有时间去看历史资料,也是提升自己的过程。”

      有一次,旅行社的导游群开起线上会议,30多位导游在微信群里你一言我一语,愣是开了8个小时会。几个月后回忆起那天,刘佳还是很兴奋,“会开完之后,我感觉大家的心还在一起,这个家没有散。”

      旅行社跟团游重新放开后,刘佳并没有一开始就回归岗位,而是把工作机会让给了刚做导游不久的同伴。“一些年纪比较轻的小孩已经很长时间没工作,我得给他们一些信心和动力,别让他们感觉旅游业要完蛋了。”直到2020年9月,刘佳才真正复工,虽然还戴着口罩,但是拿起麦克风站在旅游大巴上,刘佳知道状态回来了。

      新冠疫情对行业的影响,直接影响着刘佳的收入,也让她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学着记账,减少盲目购物、自己下厨做饭。

      “我们旅游人已经认清现实,疫情不是两三天能结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消失。改变不了大环境,我只能改变自己,用乐观的心态去看待问题,要不然得多困惑、多难过呀?”

      进入1月,刘佳再次开始线上学习,这次的学习内容是导游电商培训,授课老师不乏在短视频平台有600万粉丝的金牌导游。

      对于2021年旅游市场的前景,刘佳依然充满信心,为新的产品线路积极筹划。“大趋势是境外游客暂时进不来,我们更多考虑国内、本省的资源和游客,今年会扩展很多新模式。”

      今年1月18日,刘士俊的旅游大巴也派上了别的用场——运送100名哈尔滨医疗工作者前往绥化市支援。

      突围中的“网红景点”

      田典昊很清楚,其实连续影响旅游业两个冬季的疫情,并不是雪乡面临的第一次挑战。2017年、2018年新旧交替之际,雪乡附近一家叫作赵家大院的旅馆恶意欺客的行为被住客在网络上曝光,使得整个雪乡景区陷入了一场信任危机。

     一名家庭旅馆的经营业主记得,那一年来预订房间的客人在电话里都颇有戒备地强调:“你们这里价格说好了不会变吧?我是不会给你们加钱的。”

      然而,赵家大院并不在雪乡旅游风景区的双峰林场内,而是在相距双峰林场10多公里的永安林场。事发后,涉事客栈被罚重金、停业整顿、列入家庭旅馆黑名单。

      当时作为雪乡景区的工作人员田典昊想要和当事人沟通解释,他给那位曝光赵家大院的游客发了一条手机短信,写道:“赵家大院我们已经进行了5万元处罚,希望您能看到诚意和决心。您说雪乡的正面宣传全都是当地人做的,我不完全认同您的说法……我们管理者、经营者、服务者每天工作到凌晨,4个月周而复始,过年不能陪在亲人身边,雪花沁透了执法队员和景区民警的棉衣,他们依然坚守在街上……我今年28岁,我的孩子9个月大,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我一个月工资2200元,和我一样的同龄人有好多都奋斗在旅游一线,我们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家乡更好,我以个人名义请求您,给我们一次机会。”

      虽然田典昊一直没有收到过当事人对这条短信的回复,但整个雪乡的确在用行动试图化解这场危机。

      现在,雪乡每一个家庭旅馆门口都放着一个二维码,扫码即可连接智慧景区综合管理平台的投诉和建议渠道。走在雪韵大街上,随处都印着旅游服务热线。一旦接到游客投诉,旅游公司的工作人员将介入居间调停,直至海林市的执法人员来现场。

      当地旅游公司的年轻人还组成了巡防大队,几个人为一个工作组,全天候执勤。不到1公里长的雪韵大街被分成了十多个责任片区,每组负责监督二十户商家的经营行为。

      时隔三年,再次提到“赵家大院”这个对于雪乡而言有些敏感的词汇,田典昊的回答是:最好不要再提及,时过境迁,双方都在改变。

      “人家都说我们这里是网红景点,但我并不希望大家这样认为,1999年我9岁的时候雪乡就设立了景区,是一个实打实做出来的景区。”田典昊说。

      2013年,田典昊毕业于黑河学院旅游管理专业,毕业后返乡工作。对于本地年轻人而言,这样的选择并不常见——雪乡虽有旅游业,但和东北不少城市一样,依旧是人口净流出地区,年轻人依旧是往外走的多。夏天和秋天是雪乡的旅游淡季,田典昊原本可以回到镇上和家人多待一段时间,但最近两年,这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雪乡一年只忙冬季4个月,在疫情不确定因素那么多的情况下,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也在开创新的旅游场景。”田典昊介绍,旅游公司正在开发雪乡的夏季旅游项目,比如游客夏天来这里,能看到纯天然的“最美红松古树”。

      到了秋天,田典昊就要和同事们外出1个月在全国各地做雪乡的旅游推介。两天换一座城市,一趟下来常常要跑上15个城市。前几年把省会城市跑遍了,这两年他们开始跑一些副省会城市。

      南方城市和本省的城市是推介重点区域。南方有的地方常年无雪,对雪乡有很高的心理预期,至于本省人,对雪乡也是熟悉而陌生。“很多黑龙江人觉得自己老家也有雪,没必要跑到这儿来看雪,其实他们不了解因为独特的小气候,雪乡的雪和他们的雪是不一样的。”眼下因为疫情不断,本省人成了田典昊他们最渴望也是最容易获得的客源。

      田典昊记得最早的时候,出去推介都是雪乡一个景点单打独斗,后来跟着省里的旅游景点大军一起行动。但这样一来,雪乡又容易淹没在黑龙江省更有名气的景点之中。最后雪乡找到了和周边的十多个景区联合的办法,形成一条冰雪旅游线路,以联盟的形式外出推介,这样的历程好像也印证了雪乡在旅游界慢慢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这个冬天,田典昊总戴着一顶包耳的小鹿角帽,在景区里回头率很高。不少客人都对这个鹿角帽感兴趣,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到,田典昊却劝客人们不要买:“这个鹿角帽出了雪乡,戴回别的城市就显得太夸张了。如果你们喜欢,来雪乡借我的戴戴就好了,这里才是让人忘记年龄和束缚的童话世界。”

      尽管这些天雪乡景区游客稀少,田典昊还是满怀惊喜地向记者介绍,两周前在景区广场自己帮一位南方游客完成了一次求婚策划。他说:“疫情之下,雪乡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我们每个人都在小心呵护着它的安全。”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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