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晶明 一句话,鲁迅还在
来源:新民晚报网 作者:张英 时间:2020-12-07 点击:
◆张英
10月19日上午,鲁迅逝世纪念日。中国作协副主席阎晶明应鲁迅先生长孙、鲁迅文化基金会会长周令飞,鲁迅研究学者王锡荣的邀请,参加了在虹口鲁迅公园举行的“鲁迅逝世纪念日公众祭扫活动”。
说起来,这两年算是阎晶明研究上的“大年”。最新出版的《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是今年完成的,与疫情有一定关系。另外,还有一系列与鲁迅有关的著作出版或者再版,在读书圈和鲁迅研究界,引起强烈反响,掀起了一股与鲁迅有关的文化热潮。
正如阎晶明在鲁迅墓前发表的祭文所言:“如何在多侧面的描述中塑造出完整的鲁迅形象,这是我们共同肩负的文化责任。鲁迅研究仍然具有无限的潜力,鲁迅的资源既需要不断挖掘,更需要向社会广泛传播。”
1 从文学梦到鲁迅情缘
1983年,阎晶明从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鲁迅与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大学之前,他生活在地处晋西北,隶属忻州的偏关县城里。那是一个位于黄河之畔、长城脚下的小县,是黄河与长城“握手”的地方。本科阶段,阎晶明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和诗人。大学四年,他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写了不少诗歌。那是文学繁荣的高光时代,青年人的世界,梦想往往都与文学有关。“我也做过这样的梦,在大学时代饥渴般读书,疯狂写作,在一个绝大多数青年都想成为作家的时代,全力朝前拥挤。文学神圣,那不是一个四处寻求引荐的时代,人人都希望自己的投稿能从编辑部的麻袋里被翻拣出来。”
到了陕西师范大学读研究生,他的文学梦想仍没有熄灭,导师黎风先生为此找他谈话,提醒他的本位不是创作而是学习。“但他并没有严厉批评我,做过诗人梦想的他,很理解一个文学青年无法抑制的梦想和爱好。”
导师黎风的研究专业是中国现代文学史,重点是鲁迅。在读硕士的三年里,阎晶明爱上了鲁迅的作品。当时正是鲁迅研究热的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了新版《鲁迅全集》,鲁迅研究的学术丛刊、杂志,研究鲁迅的丛书不断涌现,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也正是在那时,他在学术刊物上看到了一篇与众不同的鲁迅研究论文,王富仁写的《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
“我至今还记得30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我坐在一间简陋的学生宿舍里,被王富仁的这篇振聋发聩的文章给震到了!鲁迅还可以这样研究?研究者摆脱了当时从革命和社会角度解读鲁迅作品,把鲁迅所有小说的追求指向‘思想革命’,使得鲁迅小说内容丰富性复杂性变得特别广阔,全情投入地去抒写对鲁迅的认知,而全然不见‘论文’的固定格式。这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雄文,激发起了我对鲁迅作品深入研读的兴趣,这样蓄积‘鲁迅研究’的愿望,也成了我个人长期坚持的信念。”阎晶明回忆。
阎晶明的学位论文题目是《论五四小说的主情特征》,以五四小说为研究对象。那时还没有电脑和打印机帮忙,阎晶明的论文是用钢笔一遍遍誊写后,拿到附近村庄农民家的印刷作坊里打印装订成册的。
研究生毕业后,阎晶明回到家乡山西,到山西省作家协会下属的《新批评》杂志社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山西一批青年作家成一、李锐、周宗奇、郑义、柯云路、张石山、韩石山、王东满、钟道新、蒋韵、赵瑜等人形成了“晋军崛起”,创作成就突出,在全国文坛闯出一片天地。这期间,阎晶明一边当编辑,一边写评论。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略论五四小说中的母爱》,刊登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6年第三期。“我因此产生了继续写文章的信心和兴致,写作的对象仍然是当代文学评论。”
就这样,阎晶明从此走上学术评论的道路。
2 书写有“烟火味”的鲁迅
从《新批评》杂志到省作协理论研究室,直至后来调入中国作协,阎晶明在写作上的主业,还是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我不是专业的鲁迅研究者,更不能说是鲁迅研究专家,鲁迅研究专家是有特指的,以高校、社科院、鲁迅纪念机构为主。最近这十几年,我对鲁迅的学习、阅读有些新的认识,陆陆续续写了一些文章,也谈不上研究,但是我坚持研究的态度、随笔的写法,不是高头讲章、严肃论文,但态度是严肃的。”
2001年,阎晶明出版《鲁迅的文化视野》和《鲁迅与陈西滢》,主编《鲁迅演讲集》,这三本与鲁迅相关的书,引发了鲁迅研究学者们的关注。2002年,阎晶明调到北京,在中国作协工作,与当代活跃的作家打交道,发表关于当下作家作品的评论。然而在观照当代文学的过程中,阎晶明越来越感受到鲁迅的伟大,感受到鲁迅和当代文学的内在联系,感受到鲁迅思想、精神依然以各种方式存在于中国人心中,于是他在当代评论之余重新开始阅读鲁迅,研究鲁迅。历经二十多年,阎晶明将这些工作视为自己对一位伟大作家的致敬,也希望带给当代作家和当代人以启示。因此,他把鲁迅与当代文学的联系作为研究的视角,挖掘其当代价值,避免做以书论书的学问,但学术的严谨又是他一直自觉追求的。
阎晶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今天这样一个互联网社会,如何传播鲁迅,影响年轻的读者?”
在《批评家》和《文艺报》的编辑工作经历帮助了他。阎晶明的鲁迅系列作品,往往采用散文随笔式的写法,有学术的品质但文笔亲切,从细节化的角度进入,用生活化的语言叙述。比如,鲁迅的吸烟史,喝酒史,鲁迅在北京、上海、厦门、广州等地的居住史,让读者理解鲁迅作品的背景,了解鲁迅的生活,因此,他的作品十分容易读,好进入。专业学术和精英立场,通过通俗化、大众化的写作表达,阎晶明选择这样的写作策略,让更多人走近了鲁迅,了解他的思想与精神,也更好地理解了鲁迅的作品。“我选择的话题看似小事琐事,但它们有烟火气,有呼吸有温度,我的努力就是通过阅读和素材积累,找到角度进入并打开更大的世界,将这一切和鲁迅的筋骨、文章、思想建立起必然的联系,这种联系保持着鲜活性和生动性,而不以学术结论为唯一追求。”
《箭正离弦:〈野草〉全景观》是阎晶明今年刚刚出版的新书,这本书稿是他构思很久,在新冠疫情暴发后,在家里花了3个月的时间,写出来的专著。很多年里,阎晶明一直很喜欢鲁迅的《野草》。在给一家杂志推荐书的时候,阎晶明说道:“第一本是鲁迅《野草》。这是鲁迅作品里非常独特的一部,24篇、2万多字的容量,却引发了近百年来的不断评说,可见其复杂性及经典魅力。正值新冠肺炎防控之时,有朋友说网上正流传一热帖,有人把鲁迅的《野草》改成了16首说唱,颇为流行且评价很高。这让我又一次意识到鲁迅作品的不朽价值。”
3 在上海寻找鲁迅的印迹
10月19日上午,公众祭扫活动结束后,阎晶明与周令飞一起,步行参观了位于虹口区的“鲁迅小道”。四川北路和多伦路一带曾是鲁迅晚年工作生活的主要场所。自2017年起,虹口区委宣传部组织各方专家学者,研究论证鲁迅先生在虹口的生活轨迹,选取6处与鲁迅先生联系密切的场所,打造一条全长近1000米的“鲁迅小道”,让读者实地体验鲁迅生命中最后十年在虹口的生活轨迹。
这些年里,阎晶明来上海参加活动,总会留出时间,实地探访鲁迅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内心精神上的致敬,也是寻找解读作品的钥匙。1927年10月,鲁迅先生和夫人许广平初到上海时,就居住在景云里。1929年,他们的儿子周海婴也在这里出生。许广平有诗云:“景云深处是吾家”。阎晶明很肯定上海对鲁迅上述遗迹的保护。景云里和拉摩斯公寓现在还住着人家,当年的内山书店现在成为银行的办公地,大厅里却有关于内山书店的图片展览和相关的书籍专柜。相对山阴路鲁迅故居的保护完好,景云里和拉摩斯公寓还继续在人间烟火中浸染,给了探访者亲切自然感和意外的惊喜。“文化的传承,重在对人物故事及其内涵的挖掘和弘扬,在于对其进行专业解读。”
在“鲁迅精神对话会”上,阎晶明作了题为《抗疫背景下再谈鲁迅精神》的演讲,通过考证和资料,带领听众回到了120年前鲁迅在日本读医学院的场景,对品学兼优的鲁迅“弃医从文”的原因,进行了背景延伸和解读,还分享了1909年鲁迅回国后,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教书时亲自撰写并且绘图的生理学讲义。
“我们重读这部讲义就会发现,这部10万字的讲义,其中就有专门讲述防疫的章节,而那些关于防疫的论述,即使放在今天,也是有启示意义的,足可见出鲁迅在医学上的功底。在关于呼吸系统的章节里,讲到了肺炎的可传染性以及防疫要点,教材的最后一节就公共卫生提出建议。其中特别具体地指出传染病防治的举措。可见,隔离,甚至‘当绝交通’,也是从前就有的防疫必需之策。这部长期并不被人提起的讲义在今天重读,不能不感慨,鲁迅真的是一个有科学精神、科学态度的文学家。”
关于鲁迅,阎晶明还有很多选题想写。他最想完成的,是写一部《鲁迅的疾病史》,全面系统梳理鲁迅生命历程中的疾病、治病过程,包括他对中西医的真实态度,讨论疾病在其创作中的潜在影响。2017年,阎晶明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鲁迅还在》,里面有一篇文章是谈鲁迅疾病史的,但并没有完全把所掌握的资料用尽,包括鲁迅对中医的态度,鲁迅对中西医的评价,等等。阎晶明说,“我想告诉读者朋友,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伟大的经典作家,鲁迅还在!这当然是一个肯定语,但也有强调之意,因为无论在文坛还是在社会上,鲁迅的影响力并没有达到应当具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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