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钱”与“力学双子星”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张克澄 时间:2020-10-03 点击:
◆“力学双子星”张维、陆士嘉夫妇
著名科学家钱学森 资料图片
■ 张克澄
张维、陆士嘉夫妇被誉为“力学双子星”。张维是著名固体力学、结构力学和工程教育专家,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也是深圳大学创办者;陆士嘉是我国著名流体力学家、教育家,北京航空学院的筹建者之一,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空气动力学专业。
“力学双子星”之子张克澄用生动的笔触,描写了他在清华园的所见,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描绘了那个时代大师的风骨与逸事。
为什么是“三钱”而非“五钱”
在中国说起“三钱”,几乎家喻户晓,都知道是指钱学森、钱伟长和钱三强。但“三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是“三钱”,而不是“四钱”“五钱”呢?
解放战争进行到1948年,三大战役即将开打,国民党已似强弩之末,中共中央迁到了河北平山的西柏坡,运筹给国民党最后一击。此时,毛泽东向周恩来提出,是时候考虑将来建设国家的人才了,要准备一份高级知识分子的名单。周恩来让时任新华社社长范长江着手准备这样一份名单。范长江接受任务的同时,向周恩来建言:得“三钱”即可定天下。“三钱”之说不胫而走,传遍天下。
1963年,筹备北京科学讨论会期间,范长江与我父亲张维一起住在友谊宾馆朝夕相处。他多次提到此事,感叹当时尚不知道钱临照(1906—1999,物理学家、教育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和钱令希(1916—2009,工程力学家,中国计算力学工程结构优化设计的开拓者),只知“三钱”,总理一问,脱口而出。不然,也许就是“五钱”啦。
“三钱”与清华均有深厚渊源。按年龄,钱学森居长(1911年),钱伟长次之(1912年),钱三强最小(1913年)。三人都是叶企孙的学生。
钱学森在上海交大本科学的是铁路工程,考取了1934年清华庚款留美名额后,叶企孙让他转学航空,并让他住在自己家中补课,指定专人辅导,又安排钱学森去工厂实习,一年后赴美,方成就此后佳话。
钱伟长毕业于清华物理系,其叔父钱穆为国学大师,进清华时本是学文的,为了抗日报国,弃文转理。
钱三强也毕业于清华物理系,后来还和同班同学何泽慧结为连理,夫妻同在居里夫妇手下研究,又生出一番故事。
小组最初4位成员全是中国人
钱学森到麻省理工学院读硕士,拿到学位后,转去加州理工,投在冯·卡门的门下,开始了空气动力学方面的研究。拿到博士学位后,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立即聘他为副教授,薪金定为最高级;由于抗战时期中美之间交通困难,钱学森经学校批准便没回国就职。抗战胜利,梅校长再发聘书给他,希望网罗钱学森到清华旗下,交大、浙大也加入此番竞争。1955年,钱学森夫妇历尽千辛万苦辗转回到祖国,1957年创办工程力学研究班,钱学森开始真正在清华任教,但无清华教授头衔。
2009年某天,饭间闲谈,钱永刚说起,老人家要他向清华领导问问,以前曾经被梅校长聘过教授,还算不算数呀?未几,陈旭老师表示,经研究,立即续聘钱学森为清华大学教授,拟安排仪式由顾秉林校长将聘书当面交到本人手里。转告钱永刚商量结果,对方决定暂缓,把此事放到钱学森百年诞辰庆祝会上作为其中一项办理,为庆会添彩。结果因老人家年底辞世,终未能将聘书交到本人手中,成为遗憾。
钱伟长在抗战开始后,随清华到了昆明,从西南联大毕业,与郭永怀、林家翘一同考上第七届中英庚款,到加拿大麦基尔大学读博。拿到博士学位后,也转到加州理工,投在冯·卡门的门下开始了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研究,和钱学森成为同事。后于1947年回清华任教授。
加州理工的喷气推进实验室(JPL)是国际上研究喷气式飞机及火箭推进的重镇,其中的气动小组又是重中之重。该小组最初的4位成员全是中国人:组长钱学森,副组长钱伟长,组员郭永怀、林家翘。若论清华从何时起可称为世界一流大学,至少能前推至此吧。
钱三强从清华毕业后,经严济慈推荐,考上留法庚款,到巴黎居里实验室,在居里夫人的女儿手下工作。几年后,钱三强在清华的同班同学何泽慧从德国赴巴黎与钱三强结婚,二人共同发现了铀的三分裂现象,跻身国际知名的核物理学家行列。1948年,钱三强回国到清华任教授,直到院系调整,去了中国科学院担任原子能所所长。
一人提问,另一人打分
所谓无巧不成书,“三钱”恰与我父母各有渊源,生出许多故事。
钱学森与父亲在(北)师大二附小和(北)师大附中均是同学,在交大则为不同校区的校友,后来均攻力学,又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父亲晚年写过一篇小文《同窗同行同志》,记叙了他们跨越80年的友谊。母亲陆士嘉与钱学森是小学同学(钱学森从二附小转到一附小后),后留德师从号称“现代流体力学之父”的普朗特,为其关门弟子。而钱学森赴美师从普朗特大弟子冯·卡门,遂成故事。
2016年秋,我得知曾任强-5总设计师、运-10副总设计师的程不时1947年到1951年在清华航空系就读时是母亲的学生,立即联络程不时并登门采访。程不时讲了许多后,向我求证一则流传多年的逸事:钱学森到北航,总是在门口下车,步行入校。次数多了,人问为何。钱学森答曰:我师姑在此,不敢造次。
我告之:喜听此事,但并无可能。理由很简单:钱学森、蒋英夫妇常来家里拜访,也爱开玩笑。我曾目睹过两次,父母和他们聊起普朗特和冯·卡门的往事,说起他们的渊源,父亲催钱学森叫我母亲“师姑”,他只是微笑,并未张口。
钱伟长回清华,一人开结构力学、弹性力学两门课,极受欢迎,但负担颇重;得知我父母回国到了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即和陶葆楷(中国环境保护奠基人)一起力邀父母来清华,才有了后来钱伟长、张维分教结构力学和弹性力学这两门课,隔年对换。据说曾称一时之盛。钱伟长与我父亲的讲课风格迥异,学生动辄几百人,成为清华园内一景。父亲的爱徒卢谦告诉我,那时父亲和钱伟长在同一间办公室,桌子头对头靠在一起,相对而坐;考学生时,常常是一个人提问,另一个人打分。
钱学森批示的作用不言自明
记得那是1973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六,母亲带着我去找钱学森伯伯。因为事先在电话里已经约好了,到钱宅敲开门之后,蒋英阿姨直接将妈妈和我带到钱学森伯伯的办公室。
钱伯伯一点没客套,笑眯眯地招待我们坐下,同时问妈妈:“士嘉,什么事这么神秘呀,要当面说?”
妈妈说:“你知不知道科学院物理所在合肥建了个受控热核反应实验站(中国科学院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的前身)?克澄刚到那儿工作。”我说:“我们站刚刚成立,百事待兴,现在最缺的就是图书、杂志、文献资料,想找国防科委情报所求援。”
钱学森大笑,说:“行,没有问题。我们搞的是不可控热核反应(氢弹)。可控的那些资料本来也没什么用,可以都给你们。星期一一上班,我就安排这件事。”
下星期某天上午9点左右,科学院物理所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广播找人,叫陈春先和我赶快到所会议室,有急事。
陈春先带着我匆匆赶到物理所会议室,所领导正和五个军人谈话。见了我们,军人们立刻站起来向我们敬礼。经过自我介绍,知道了对方是国防科委情报所的所长、政委和几位业务领导。国防科委情报所的所长念了钱学森的批示,大意是: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新建了受控热核反应实验站,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是我国赶超世界科技先进水平的大事,你所要全力支援。批件最后署名钱学森、朱光亚。
他们说这是他们建所十余年来,第一次接到科委领导的批示,而且是两位副主任同时批示,所以所里极为重视,专门开会研究此事。所长、政委当即表态,只要是他们所书库里有的,我们需要,随便挑选,无偿支援!
几天后,陈春先带着我们到国防科委情报所。情报所工作人员打开了书库,让我们随便挑选。只要我们认为有价值的图书资料,就立刻挑出来,放到一起,打包待运。我们花了几天时间,前后找出8000余本(套)图书资料。这成了受控站第一批宝贵资料,是不折不扣的及时雨,不但极大地丰富了合肥受控热核反应实验站的馆藏,而且保证了受控站在建站伊始就能立即开展科研工作,为我国在这方面的工作迅速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走在世界前列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里,钱学森批示的作用是不言自明的。
(摘自张克澄《大家小絮:风骨清华人》中信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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