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伍氏口罩挽救了无数生命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王哲 时间:2020-02-08 点击:
1911年,抗疫时关闭的学校和客栈被租用于办公室和消毒站或病房。 资料照片
《国士无双伍连德》 王哲著 福建教育出版社

     ■王哲

      伍连德是我国著名预防医学家、医学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国际著名卫生防疫专家,是中国卫生防疫、检疫、医学教育、医院管理和医学交流的先驱,自1907年从南洋归国服务,30年间始终为中国现代医学的领军人物。

      伍连德的一生丰富多彩、曲折坎坷,是从晚清到民国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人。尤其是在1910—1911年东三省大鼠疫中,他作为清政府的全权总医官,率领东三省防疫人员,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消灭了这场百年不遇的烈性传染病的流行,拯救了千万人的生命。

      “科学输入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连德博士一人而已!”这是梁启超写下的对伍连德的评价,亦是《国士无双伍连德》书名的来历。该书从大历史角度,通过伍连德这个人物,展现了现代医学在中国的传奇进程。

      年关

      1910年底的中国,千疮百孔,就像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轮。仅从卫生方面上说,当时中国的卫生设施十分简陋。城市卫生方面的管理体制只是初创阶段。北京于1905年开始在巡警厅下设卫生处,管理城市的卫生事务。而整个北京的卫生设施,只有两家设备简陋的官医院,和七八家规模不大的由外国人开办的医院。京城如此,其他省市的医疗卫生设施甚至连简陋都称不上,很多地区是空白。

      当时中国通晓西医的人才极为稀少,普通的诊断技术和实验设备更是无从谈起,甚至起码的验尸和解剖实验,都不为法律所允许。广大的官员和民众,缺乏现代科学知识,对传染病一无所知,更谈不上预防控制,卫生防疫基本上属于一无所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地处东北的哈尔滨爆发了死亡率极高的流行性传染病,而这个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和这个地区的铁路还控制在俄国人手里。整个哈尔滨市,竟然没有一个华人西医。

      疫情

      (伍连德)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个个子很高,身穿道台官服,儒雅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这就是朝廷在哈尔滨最高级别的官员,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台于泗兴。

      于泗兴开始介绍情况:在哈尔滨附近有24000名居民的傅家甸出现怪病,得病者发烧、咳嗽、出血,然后死亡,皮肤几天内变成紫色。

      伍连德:“最早的病例是出现在傅家甸吗?”

      “不是,是在满洲里。那些捉土拨鼠的窝棚里。”于泗兴道,“这东西的毛皮加工一下,跟貂皮一模一样。他们在野外捉到20只以后,就返回满洲里,待在拥挤的土窝子里面准备出货。满洲里那地方有个大交易市场,三年前成交70万张,今年成交250万张,而且价格涨了六倍多。从关内经过哈尔滨去满洲里的人成群结队,都是去干这个的。更有甚者,新来者不光取其皮,而且还食其肉。”

      “满洲里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病人的?”伍连德继续追问。

      于泗兴道:“大概是西历10月下旬吧……奉天总督锡良大人闻讯后,特意派遣两名北洋医学堂毕业的医生前来处理。”

      伍连德很感兴趣:“他们做了哪些防疫工作?”

      于泗兴道:“据下官所知,他们发现病人以后,送往医院……(医院)是利用当地商会临时改建的……愿意就地安葬的,官府为死者提供棺材,还可以征集民夫,挖墓掩埋。愿意回乡安葬的,就得自己承担路费了。”

      伍连德吃了一惊:“回乡安葬?很多人返回家乡吗?”

      于泗兴道:“是呀,很多人扶灵回乡。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绝大部分山东人是定要回家乡过年的,现在还是陆陆续续的,再过半个月傅家甸就要唱空城计了。”

      在于泗兴的笑声中,伍连德脸色刷的一下子变白了,心说大事不好。根据他所掌握的传染病学和流行病学知识,控制烈性传染病的流行,最主要的是尽可能切断传播途径。具体到这里的情况,就是不让本地的人到处走动。

      传染病从初起到大规模流行,之间有一段流行迟缓的时间,正是控制其流行程度的关键时刻。如果这次流行的真是鼠疫的话,从最初发现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这段宝贵的时间已经失去了。现在,估计疫情开始进入临界点,就要爆发而全面流行了。但是,不仅在哈尔滨这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控制措施,而且一旦大规模的春节返乡潮开始,几日之内,这些回乡的人可能会把鼠疫从哈尔滨带到关内,甚至全国。伍连德怀疑,现在铁路沿线,甚至关内已经有病例出现了。

      病毒

伍连德检查了病人的尸体,对小屋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后,拿出口罩戴上,带上手术器械,和林家瑞就要进去。

      尸体解剖当年在中国还不被容许,直到三年后,1913年11月22日,内务部颁布了解剖条例,才正式准许解剖。在这种情况下,擅自解剖尸体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而且很可能因此染上瘟疫。姚医生赶紧劝阻:“伍大人,请三思后行。”

      伍连德道:“我知道在做什么,一切由我承担。”

      1910年12月27日,在傅家甸这间贫民窟里,进行了中国医生的第一例人体解剖。

      等病人的器官被福尔马林固定好后,伍连德马上进行切片,然后在显微镜下观察,很快从器官切片中辨认出鼠疫杆菌。

      12月30日,细菌培养基上出现鼠疫杆菌团,证明病人血液中存在活的鼠疫杆菌。这是伍连德到哈尔滨的第六天。

      于泗兴和陈知县等地方官员被请到这间临时实验室里,平生第一次坐在显微镜前面。伍连德发现,让这几位地方官员相信,他们从那两个圆筒里看见的就是瘟疫真凶比登天还难,说来说去等于对牛弹琴。于是伍连德再发一份长电,向朝廷做出九点汇报和建议:

      1.鼠疫已经在傅家甸流行。

      2.鼠疫主要在人与人之间传播,鼠到人的传播可以排除,因此应该集中控制人群中的相互传播。

      3.与俄国政府合作,对俄方管辖的西伯利亚到哈尔滨的铁路加以严格控制。

      4.在路口和冰河通道处加强巡逻予以监控。

      5.在傅家甸建立更多的医院以便留置病人,并建立隔离区隔离病人家属。

      6.派遣大批医护人员来哈尔滨。

      7.道台衙门提供足够的资金。

      8.严密观察中方管辖的北京到奉天的铁路,一旦出现鼠疫,马上严格控制,包括建立鼠疫医院和隔离区。

      9.和日本合作,监控日方管辖的大连到奉天的南满铁路。

      实际上伍连德还有另外一种假设,经过对非常有限的资料进行分析,伍连德提出一个新的理论:肺鼠疫。

      当时人们认为鼠疫传播的主要环节是从家鼠到人,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腺鼠疫。伍连德认为这次是另一种新型鼠疫,应该称为肺鼠疫,是从人到人,通过呼吸传播的,没有家鼠这个中间环节。这是在科学史上第一次提出鼠疫的分类。他这个判断,并没有十分详细的大量临床资料可以作证,而当时迫在眉睫的局势也不容许他从容求证。在哈尔滨,也没有其他科学家可以一起讨论。而随后增援而来的北洋医学堂首席教授法国人迈斯尼,坚持认为“既然是鼠疫,现在就应该大力灭鼠”,伍连德寸步不让,坚持认为是人传人,应该进行隔离。

      两个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论中火药味越来越浓。突然,他(迈斯尼)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伍连德面前,双手高举,摆出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势,大喊:“你,你这个中国佬竟然敢嘲笑我,顶撞你的上司?”

      传播

      1911年元旦早上,伍连德来到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院长哈夫肯自豪地告诉他,自己的叔叔就是著名的、曾经在孟买大鼠疫中参与预防控制的哈夫肯医生。

      哈肯夫告诉伍连德,医院里的几间病房被用来专门收治鼠疫病人,请他进去参观。两人穿上白大衣,拿好听诊器,离开办公区,来到相邻的一排病房,哈夫肯说,这就是鼠疫病房。伍连德很惊讶,传染病房居然没有和其他病房隔离开。没等他开口问,哈夫肯已经走了进去,他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屋里,伍连德目瞪口呆,发觉根本没有缓冲区,自己已经身处传染病房内。病房里面现在收留了8个患者,其中6个中国人,两个俄国人,都发着高烧,一眼看出是典型的鼠疫病人。病房的门开着,和外界没有一点隔离措施,伍连德浑身发凉,这里就如同一个鼠疫细菌的培养箱,而他连口罩都没有戴。

      哈夫肯没有发现伍连德的异常,在病房用听诊器逐个听病人的肺部,听完以后请伍连德来听。伍连德犹豫了一下,只得走了过去,从哈夫肯手里接过听诊器,尽可能侧过头去,不直接和病人面对面,匆匆地听完了一个,再去听下一个病人。在病房里面一共待了大约10分钟,每一秒钟,他都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两个人从病房里走出来,哈夫肯才看出伍连德的紧张,不禁用嘲笑的口吻说:“伍博士,你不必紧张害怕,我和医院的同事每天都是这样,也没有感染鼠疫。”

      伍连德欲说还休,没有想到作为医生的哈夫肯和那个外行的于道台一样乐观。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的话是不会有人相信的,除非有血的事实,而真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太晚了。

      血的事实很快发生了。在得知自己的任务被解除、由伍连德继续主持东北鼠疫防疫后,盛怒的迈斯尼根本不理会外务府和海军部的指令,决定自行抗鼠疫。1911年1月5日,迈斯尼来到哈尔滨俄国铁路医院,对此一无所知的哈夫肯接待了他,在介绍了情况后,迈斯尼主动要求检查病人。和伍连德一模一样,也是在没戴口罩的情况下检查了4名病人。

      1月8日,迈斯尼出现了头疼、发烧等症状。1月11日,迈斯尼去世,距他访问鼠疫病房仅6天。迈斯尼虽然私自行事、蛮横无理,但是他是为控制中国东北鼠疫流行而殉职的,值得我们纪念和感激。

      伍连德的话终于令人相信了。

      口罩

      形势紧急,地方官员再也不敢漠然其事,开始迅速行动起来,对伍钦差的所有要求一一满足,各地的防疫组织也极其迅速地成立起来。

      俄国方面,尽管之前也有医护人员死亡,但一直没有和细菌传播途径联系起来。现在俄国人终于相信鼠疫是经过呼吸道传播的。俄国铁路方面租借大量空车厢给中方,作为隔离站和医院,解决了缺乏防疫场所的问题。哈夫肯和他的手下,也完全按照伍连德建议戴口罩。

      现在到了防疫控制措施正式开始的时候了。朝廷在看,驻华使团在看,俄国和日本在看,东三省的老百姓在看,伍连德的三板斧是什么?

      伍连德看着大家,开口了:“现在,控制鼠疫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求医护人员和民众戴口罩。”

      大家吃惊地看着这位刚刚赢得所有人服从和尊重的钦差大臣,他没有慷慨激昂地立誓,也没有故作高深地引经据典,甚至没有如临大敌的动作。他要办的第一件事竟然非常简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钦差大臣竟然干了这么一件在卫生防疫中属于小儿科的事。

      伍连德看着众人,点点头:“对,就是戴口罩。现在鼠疫通过呼吸传播,戴口罩可以阻断其扩散。”说着他拿出一个口罩说:“我专门设计了这种简易加厚口罩,已经下令大量赶制,很快可以供应全体防疫人员使用。”

      于是,没有几天,哈尔滨所有参加防疫的人员都戴了口罩。很快,东北其他地方的防疫人员和很多老百姓都戴上了口罩。这种口罩(采用药店出售的普通外科纱布,内置棉花,并用纱布绷带,经耳朵上方缚结于脑后),后人称为伍氏口罩。1911年在哈尔滨,在东北,如果没有从一开始就严格执行戴口罩这个简单的要求,医护人员、辅助人员和百姓的死亡数会高得多,鼠疫的控制成功时间也会延长甚至失控。正是这个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效的措施挽救了无数生命。

      隔离

      除了口罩之外,伍连德下令准备充足的硫黄和石炭酸等消毒剂。在东北的日本商人借机发了一次横财。

      第二步,伍连德实行以下措施:

      1、将鼠疫流行中心傅家甸全面隔离。整个地区划成四个相互严格隔离的小区,每小区由一位高级医生作为主管,配备足够的助理员和警察,逐日挨户检查。一旦发现患者和可疑病人,马上送入防疫医院。其亲属送入从俄方租借的车厢改建的隔离站,对其住处进行彻底消毒,情况每日上报。

      2、由于先前负责检查病人的警察不具备医学知识,由医护人员取代。负责逐户检查和接触病人的医护人员,上岗前必须接受培训。

      3、为了保证傅家甸隔离的成功,从长春调1160名官兵维持秩序,严格控制傅家甸地区人员出入。带队军官列席鼠疫联席会议。

      4、为了弥补医疗人员的不足,培训600名警察,协助医务人员进行鼠疫防疫。

      同时,清政府采取伍连德的建议,隔绝交通。

      1911年1月13日,山海关设卡严防。1月14日,停售京奉火车二、三等车票。1月15日,陆军部派军队驻扎山海关,阻止入关客货火车。1月16日,在山海关沟帮子查到病人就地截留。1月20日,邮传部电令停止由奉天至山海关的头等车。1月21日,京津火车一律停运。至此,关内外的铁路交通完全断绝。

      1月14日,日本控制的南满铁路停驶。1月19日,俄国控制的东清铁路,二、三等车停止售票,其头等车采取检疫后登车的办法。至此,铁路交通彻底阻断。清政府在山海关设立检验所,将陆路南下的旅客留住5日,以防鼠疫蔓延。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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