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草原二十三年(三)(1)

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逍遥 时间:2019-08-28 点击:

 
草原二十三年(三)
作者:逍遥
 

      目

      第七章 当拖拉机手与司机的岁月
      一. 一辈子不能愈合的伤口
      二. 减压之后
      三. 鼠间鼠疫
      四. 我混入了盲流队伍
      (一)打地鵏
      (二)当了回癞蛤蟆
      五. 拉煤拉成了熊猫眼儿
      第八章 婚姻鸡对鸭
      一. 赶鸭子上架的浪漫史
      二. 老婆子也曾当羊倌
      三. 那一盏招魂灯
      四. 婚姻鸡对鸭
      五. 我自己接生过两个孩子
      第九章  苏木会计的记忆
      一. 从牧场到苏木的演变
      …………
      十一. 我为孩子回北京
 
      第七章 当拖拉机手与司机的岁月

 

      一 、一辈子不能愈合的伤口
 
      1970年,爸爸被排除了特务嫌疑,街道对妈妈的专政也不了了之。当年7月,民航局决定将一批干部下放郊区,其中自然包括两航起义人员。
 
      对爸爸的处理是到平谷郊区,由当地安置。于是,他带着高龄的奶奶、妈妈与身边的两个孩子来到北京农村。当时,我大妹已经去山西插队。他们举目无亲,仅由当地出了几个安置费,盖了三间简陋无比的房子,就算安身立命之地。
 
      父母在平谷安家后的1972年,我曾去探亲。家里景象凄惨,一贫如洗。过去,我们的家具都是向公家借的,这一扫地出门,连家具也统统扫回公家那儿,只有两副摇晃的铺板,勉强可当床用,板凳、桌子都是用砖头搭的,衣服也用几块旧布盖住,连箱子都没一个……
 
      远离父母,经历了些人世沧桑,也由于年龄大了几岁,离家的这几年,除了跟牲口与牧民打交道,特别感受到了蒙古族牧民待人的纯朴、热情与真挚,革命似乎渐行渐远。有时不由自主,常常会想起儿时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甚至溺爱,心里便会有不安与内疚不住搅动……这次,回到家徒四壁的窝里,见奶奶几乎已经走不动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父母也明显比过去老了许多,额头刻上了皱纹,鬓角添了不少白发。特别是妈妈,原先说话的声音底气挺足,比较爱叨唠,这会儿几乎不怎么说话,就是开口,声音也是颤巍巍的,眼神中满含惊慌失措。可她一句埋怨孩子的话都不曾说,只长久默默打量我,眼神中充满关爱,饱含在她眼里的恐惧仿佛都暂时被慈爱挤走了。这就是无我的母爱啊!母爱让我的心一阵阵揪得生疼……
 
      迈进家门后,我立刻给在山西插队的大妹写了一封信。那是我头一回和她联络,我问她那里有没有木头卖,如果有,想法子运回来一些。大妹很快回了信,说她已经买了一批木料,但运木料算投机倒把,所以她求人给打成几个包装箱,通过慢件运回来。
 
      东西运到后,我蹬着平板三轮儿,从永定门火车站把它们运到平谷家中。又花了十天的工夫,我打了一个桌子,几个凳子,把剩下的木头都打成了箱子。箱子除给奶奶、父母留下两个,他们叫给兄弟姐妹一人一份儿。
 
      父母连声夸我和大妹能干,说已经指得上我俩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些不堪的往事从来不见他们提起,更没有一句责备我们的话,都这种处境了,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不孝的儿女!
 
      到1976年运动结束了。当初,根本就没有书面文件判定父母是何种“牛鬼蛇神”,也就无从宣布为他们正式平反。从我家抄走过一个1000多块的存折,先退还了;后来,又根据当初抄家登记的所谓清单,退赔了1000多块钱。多年不再唠叨的妈妈又恢复了唠叨本性,我后来回家探亲,她曾反复对我絮叨:抄走的何止清单上的东西啊,光金项链与金条就有好几百克,更何况那些上好的翡翠,只赔了这么一点点钱……我爸爸劝她说,活着就是万幸,知足吧!
 
      父亲有位两航起义的同事,是个正驾驶员,原先的工资每月1000多元,再加上出勤公里费,收入颇丰。后来虽然减了保留工资,生活还是比普通人优裕许多。运动中,他当然在被隔离审查之列。由于属于重点人物,24小时双岗监视,一直不让回家。当时,他已50多岁,妻子的岁数也差不多。关押期间,妻子患了不治之症,直到去世送去火化,都不叫他回家看上一眼,也不告诉他任何妻子的消息。他的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回来处理后事时,女儿拿了几件衣服掉头就走,什么也没对邻居说;儿子回来,找了辆车,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运走。两人都不过问父亲的死活,争相与他划清界限。特嫌排除后,不敢让他回家,怕他有个好歹,只能慢慢做工作,让他接受残酷的事实。可不能瞒一辈子,他终于回到了家,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想到含恨而死的发妻,杳无音讯不认他的儿女……没多久,便抑郁而死,找他的爱妻去了。
 
      这就是我爸爸说“活着该知足”的潜台词。
 
      我当然还是妈妈最疼爱的孩子。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爱叨唠的妈妈从未提过当年孩子们打她的事儿。
 
      几十年过去了,我已步入老年,奶奶先走了,父母也相继过世。在送走妈妈的那天,我心里异常难受,那一堆炮弹仿佛又向我袭来,一瞬间又穿透了我的心:我曾经打过妈妈,还虐待过她……而我是家里的老大,尽管出于被迫与无奈,可我却带头做了种种令人齿冷的事情……

 

      我几乎没脸向别人诉说,中国人最讲孝道,我这样忤逆,历代以来恐怕都不会出几个。这些事情一想心里就坠着大山,沉重到不愿回忆。不是想要遗忘,而是怕触动灵魂深处的伤口,让灵魂疼痛无比,疼痛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打滚儿。其实,它始终像梦魇似的压迫着我,恐怕直到生命的尽头,我都无法解脱。
 
      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理解我,能不能原谅我,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撕开伤口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则故事:一个儿子杀了他的妈妈,把妈妈的心挖了出来,当他攥着这颗心往前走时,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妈妈的心掉到了地上,那颗滚落到地上的心忽然说话了:孩子,你摔疼了吗?
 
      这则故事过于残酷与恐怖,可它真实地描述了全天下母亲的心:只有妈妈能无条件地原谅自己悖逆的儿子。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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